人类的记忆会下意识地遗忘痛苦。

维多的替身就仿佛在与这种本能相对抗，于是，他也就在日复一日的铭记中失去了遗忘的能力。

于是无论是身体还是代表着灵魂的替身能力都开始逐步崩坏。

每一寸身体都像是被幼童胡乱糟践的白纸，若想要覆盖这些痕迹，唯有加上更加强烈的色彩。

痛苦开始无法忘却，只有铭记更加剧烈的痛苦。

维多的替身曾无数次地拯救着他的性命，甚至挽救了同伴的性命。

但是这种强大的，近乎于神的能力并不是没有缺陷的，而现在，这种缺陷正在逐步将维多引入死亡。

“他快要死了，死于自己的替身，死于这永远无法遗忘的疼痛。”

狼狈地趴在岸边，维多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轰的散开，化作飞散的红色蝴蝶，又在下一个清醒的瞬间重新凝聚成肢体。

或许是手、又或许是腿、有时也会是胸膛的某一处……维多在没有终结的痛苦中挣扎，努力保持着清醒。

同伴们的身影从身下传来，维多甚至能够通过「镜中世界」看到对面世界的大家。

他们在商议着背叛。

“若是自己也能参与其中就好了，真想第一个就跳上那艘船。”维多的思绪开始昏沉，他笑着，冷汗从额角滴落，“那么阿帕基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在这个决定着众人命运的时刻，乔鲁诺环顾四周，意料之中的没有看到期待中的身影。

涂抹了饱满紫色指油的手重重按上他的肩膀，在大力的攥握下，整齐的紫色外衣被迫变得皱缩。乔鲁诺回过头，余光看见了阿帕基愤怒的脸。

“你知不知道维多那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阿帕基强忍着心中的震惊与不快，在得知布加拉提重伤的消息之后他下意识地忽视了擦身而过的维多，而等到布加拉提终于醒来时，他却也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多的疑问用上他的心头。

维多为什么会违反boss的指令踏上河岸，又是为了什么在此刻突然消失，他受伤了吗？他是否看到了boss的真实面目？从一开始他又是为了什么加入热情……从前不曾宣之于口的困惑失去了可以解答的机会。

直觉告诉阿帕基，作为当时在场的唯一清醒的人，乔鲁诺知道维多的下落。

“他说这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不想参与其中，让我转告你等事情了结了再与他联系。”乔鲁诺神色平静，对于维多当时的异样只字不提，很难说这之中没有他自己的某些抉择。

阿帕基狐疑地皱起了眉头，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高兴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终于聪明了一次，在这样会丢失性命的危险事件中明哲保身。

但是他多年以来对于维多这个人的了解，他又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反叛boss的道路摆在他的面前，阿帕基并没有再多的时间去辨别这句话的真假。

“那么他最好是这样。”阿帕基扭头，不再与乔鲁诺攀谈。

镜中世界，维多暗淡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人的举动，水面因为小船的震动掀起涟漪。

在他的意料之中，阿帕基第一个登上了那一艘代表着反叛的船。

能够更清楚地看到阿帕基，听到他的声音，这让维多的精神又活跃了一点，他透过水面，目光描绘着阿帕基的脸庞。

“真是该死的帅气啊，这个家伙。”

维多控制着漫天飞舞的红色蝴蝶重新化作自己的手臂，攀爬着往岸边凑近了一点。

“再让我看看吧，说不定就是最后一眼了。”他有些悲观地这样想着。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反抗boss的勇气与决心，意料之中并不是所有成员都愿意走上这条道路。

维多的目光看着那一条小船逐渐远离岸边，纳兰迦和福葛却留在了岸边。

波动的水面映照着纳兰迦并不平静的心情，而福葛伸出手，想要对着纳兰迦说些什么，只不过不等他反应过来，纳兰迦高喊一声，一口气扎进了水里。

众人的视线追随着在水中游动的少年，有欣喜也有担忧，但是这是少年自己做出的决定，哪怕这是一条注定危险无比的道路，在场的所有人对于他的选择多少带一点欣慰。

除了独自一人站在岸边的金发少年。

维多的视线从逐渐远去的水波上移开，不出意料地看见了福葛那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怨恨。

那是对于纳兰迦的怨恨吗？福葛威胁着、挽留着，却只能看着纳兰迦的身影逐渐远去，昔日的同伴们踏上了一条危险但令人敬佩的道路，而有的人注定没有和他们一样为了所谓的正义抛却一切的勇气。

他的手终究垂了下来，那一艘小艇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平静的水面映照出他的表情。

他甚至希望布加拉提强硬地命令自己跟上他们的步伐，又或者是纳兰迦的恳求。但是什么都没有，作为伙伴，他们永远都不会强迫对方做出决定，更和况这一次选择付出的代价可能是自己的一切……

那快要满溢出来的怨恨所针对的对象，只有他自己，一个明哲保身的叛徒。

水面掀起波澜，在福葛的视线中，一只红色的蝴蝶自水面中升起，翩翩然跃上他的指尖。

一双小麦色的手自水面中伸出，搭在岸边，冲着福葛轻轻挥手。

“这并不是错觉”无论是那一只眼熟的蝴蝶还是这一双手统统都指向了一个人，消失在那一场抉择中的最后一名同伴。

身体的反应快过于大脑，福葛飞快地上前一步，在那一双手快要落回水面之时紧紧握住。

出乎意料地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在福葛惊恐地目光中，那一双小麦色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掌，那他从水中拔起的——一双断臂。

……

蔚蓝色的水面，众人已经确定了下一步的目的地，在前往暂时休憩的场所的路上。

海风吹过发丝，布加拉提摸向自己的胸膛，温暖且柔软，皮与骨下那一颗心脏在规律地跳动着。他扭头对上了乔鲁诺的视线。

“我还没有对你表示感谢，乔鲁诺，你拯救了我的性命……”布加拉提现在还能够回忆起胸膛被那一双手臂洞穿时对感觉，生命和意识都随着血液消失于他的身体，如果不是心脏还在跳动，他甚至怀疑自己曾经真实地迎来过死亡。

布加拉提的视线中，金发的少年皱了皱眉头，迟疑了片刻，他的视线从布加拉提脸上望向背后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岸边。

“拯救你的人并不是我，布加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