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记忆深处一片空白，但每当想起昆仑镜，我的心中便会隐隐不安，总觉得镜子里躲藏着些什么可怖的东西。然而我是绝不会告诉德渊的，免得被他看扁，拉上他同行，也绝不是因为我害怕。

或许因为有他同行，原本漫长的路程都变得短了许多。不多时，我们便抵达了朝云殿。若记忆无误，昆仑镜应当立于殿中那棵垂髫的古树之下。

踏入朝云殿前，我忍不住问他：“二殿下为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来看这面镜子呢？”

“问了你就会说吗？”他头也不回地踏入了殿内，还是一如既往地倨傲。

罢了，罢了，他倒是比我还了解我的脾性。我当然不会告诉他，这次来是为了帮自己找回遗失的记忆。

“不过，本座倒有另一件事要问你，”他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首，“这个问题，你早晚得给出个答案。就连青虎都不知晓本座下界历劫的细节，你是从何得知的？别告诉本座，你仅凭我那日唤了你一声青溪就编出这么多故事？”

我被他问得心头一紧，迅速装作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兴致盎然地在四周的陈列间东张西望。“哎呀！这小小的殿中竟然有这么多奇珍异宝！难怪要派天兵看守！若是丢了哪怕一件，那可就不得了了！你说是不是啊，殿下？”

他“哼”地笑了一声，既不搭腔，也不发怒，摇着头径直朝里面走去。

熟悉的古树和镜子就在殿内最深处。还记得秋水说过，昆仑镜，镜面如玄湖之水，可映真章，无所遁形，伪装幻象，无所不破，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我紧紧盯着那镜子，心中翻涌着期待与忐忑。若这镜子尚能施展神力，也许能助我解开记忆的迷雾。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踏上云阶。

然而，德渊却在靠近片刻后突然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吧。”

“去哪？”我不解地问。

“不是你说的，就看一眼？”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目光里分明透着揶揄。

“哎呀，来都来了，让我再看几眼，”我边说边朝那棵古树跑去，就在我跑到离神镜几步远的位置，树上垂下的藤须却突然晃动了一下，我慌了神便把自己绊倒在了地上。

“德渊快来！德渊快来！””我惊慌失措地大喊，眯起眼睛不敢直视那藤须，手舞足蹈地召唤他。“有根垂须动了一下！它竟然动了！真的有怪物！我猜的没错！快来救我！”

他大步赶来，见我跌坐在地，一脸哭相，忍不住轻叹：“不过是藤条随风摇晃了一下，有什么好怕的？”

“不可能！那棵树分明古怪得很！镜子也是，里面肯定关着什么东西！”我死死揪住他的衣袍，把自己缩成一团，双腿牢牢扒在他身上，生怕他转身走开。

“其实，这棵古树名叫别有洞天，与昆仑镜一样，皆是上古神器。你修为尚浅，无法窥见树中奥秘。方才里面起了阵微风才使得藤须轻轻摇曳起来，却把你吓倒了。至于这神镜，为了防止有心人趁机将它盗走，其神力已被封印，裂痕修补完好之前与寻常的镜子并无区别，就更不用害怕了。”

见他如此笃定，我蜷缩犹豫了一番，终于鼓起勇气睁开一只眼，偷瞄那镜子与古树一眼，果然如他所说，并无异常。

“好吧，我相信你，不过……”迅速张开五指，将自己的手指扣进他的指缝，“万一真有危险，这样逃得快！”

他目光一滞，看了我半晌，竟未再挖苦。看来今日的雨淋日炙并未白受，如今气消了，先前对我的坏脾气也就一扫而空。不错不错，回去之后，我得好好犒劳我的军师们。

当我的目光再次落在昆仑镜上时，那玄湖般的镜面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若蛛网一般蔓延开来，其间交错地映出了我和德渊的身影，还有我们紧扣的双手。

“这裂纹也不算大，乍一看甚至不会注意到，为何就急着要补上？”我好奇地问道。

“这是西王母寄留在天界的神器，就算是细如发丝的瑕疵，也需修复如初。”

是啊，这可是西王母的珍藏的宝物，如今就这么被封印了，我也无法借它来找回殿试时失去的记忆，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了。罢了，既然来了，便当见见世面，镜子虽无用，旁边的古树说不定还有趣。

“那这棵老树呢？”我指着它问，“别有洞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你想知道？”他微微一挑眉。

“那是自然！而且……”我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顽皮，“如果里面刮风下雨，我们站在外面也会感受到吗？”

“为什么非得刮风下雨？”他低笑了一声，突然紧握了我的左手。顷刻间，我便感到掌心发热，仿佛有力量顺着左臂灌注到我的体内。

刹那间，古树所在的整个墙面忽然如画卷般展开，缓缓显现出隐藏的景象。

“看好了，高处是暖阳与霞光流转的云彩，远处冰峰林立，近处河流蜿蜒…… ”他的话未说完，我的目光却已被其中异样的景象牢牢吸引住。

在那绯红的穹顶之下，一座黑压压的山头上，赫然耸立着一座形状诡异、冒着黑烟的祭坛。祭坛周围是许多身穿黑袍的身影，其中两人正押着一名红衣女子上前。最前方，一名年迈的黑袍老者持杖而立，仿佛在宣布某种仪式，话音落处，黑袍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甚至引得地动山摇。

那黑压压的山头并非真正的山，而是无数幽暗腐朽的黑影堆积而成的高台。红衣女子被锁链缠住手脚，缓缓被固定在祭坛中央，没有丝毫挣扎。

忽然间，那名老者杵着沉重的拐杖，用杖首上玄青色的龙头触碰祭坛边缘。坛中的黑烟浓雾即刻散去，里面竟然还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不，准确来说似人却非人，他有着男子的肉身，但浑身和面部都已经腐烂见骨，连翻出来的皮肉都毫无血色，发青发灰，就跟煮烂了的乌鸦一样……

“……男子鸣鼓，女子清歌，虽然我们并未走进这别有洞天，却依然能够身临其境……“德渊的声音从旁响起，但我已无法分辨他说了些什么。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祭坛，只听那女子竟突然哼起了低沉诡异的曲调，悲恸哀怨，黯然销魂，伴随着阵阵寒意沁入骨髓。我听不清曲里唱的什么词，但能感觉到这曲子有些邪魅阴森的意味。

“嘶，你在听我说话吗？”他皱眉轻捏了一下我的手，却见我神情凝重，汗青头白。

“嘘！别吵！”我低声呵斥，根本没空理会他，再不安静下来我就要错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

突然，她身下的那具尸体突然有了动静。祭坛边上的黑衣人纷纷激昂地仰天嚎叫，随后又磕头叩拜，只剩那名老者垂目颔首，握紧手中的龙头杖伫立在一旁。

捆住她的链条突然松动，里面的男子伸出一只手将女子揽进了祭坛，随后又将她死死地按在坛中，让她紧贴着自己溃烂不堪的身躯……天雷伴随着来自远古的轰鸣声在绯红的穹顶中不断翻滚，仿佛一切能量都汇集在此处，在祭坛内暗流涌动。

她哼唱的小调终于到了尾声，而坛中的男尸则仿佛获得了起死回生般的力量，突然爆发出惊天的怒吼。红衣女子从坛中坐起，将手掌覆于他的面部，可惜那男子的面容损坏严重，否则我就能看清那男子是何样貌了。就当那女子开始振振有词地念着某种咒语时，男尸倏地起身扑向了她，在她身上撕咬了起来。明明是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却只是闷闷地叫唤了两声，仿佛知道自己会面对如此可怖的一幕。

他不停地咬噬着身前毫不抵抗的□□，空洞的眼睛看不到她血流如注的肌肤，腐烂的心口感受不到她的悲恸凄凉。

随着男子的动作，他的皮肉渐渐丰满，空洞的眼眶逐渐被生气填满，而女子则变得愈发苍白，如被吞噬一般。

“该走了，跟紧我。”德渊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突然将我拉开，强行将我的视线从别有洞天中移开。

“你看到的，与我所见不同。”他低声道，目光复杂。“真是奇怪，这别有洞天的景象竟会因人而异。”

我虚弱地喘息，汗流浃背，面色苍白。他用手背试了试我的额头，面色微变。“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我……”话未出口，脚下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

这一觉睡了足足半个月。

我睁开朦胧的双眼，撑着床柱慢慢坐起身，脑袋还有些发沉。一旁的老树、小白、小紫还有小鲤都被暂时封印，屋内显得格外安静。

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着回忆昏倒前的事情，庆幸的是，这次竟没有再失忆，只是感觉浑身乏力，好像还没有睡够一般。

“乐瑶醒了！”流光推门而入，神情看着十分欢喜。“你可算醒了！二殿下说你昏倒在了路边，可没想到你这一睡就是半月，医官也查不出原因来，急死我了。”

我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莫急莫慌，可能是这段日子太累了，才会睡得久了些。现在已经休息好了，没什么大事。”

“哎，你没事就好。”她叹了口气，语气却多了几分轻松。

“对了，流光，老树他们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哦，”流光神情微动，“那天二殿下把你带回来时，说他们太吵，会影响你休息，便亲自下了个噤声咒。你等会吃饱了饭，去重华宫谢过二殿下，再顺便让他解了咒吧。”

“哟，看来我来的真是时候，”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院门外走进来一名男子。

“这是二殿下身边的青虎，你还没见过吧？”流光轻声向我介绍。

青虎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雕花小盒递给我，语气温和：“乐瑶仙子可是刚醒？这是二殿下命我送来的雪莲果。他说，若是仙子今日还醒不过来，就让你服下它。”

“雪莲果？”光是名字就透着贵重。我忍不住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竟是一颗闪着紫光的果子，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这果子一定很珍贵吧？”

青虎笑容温润：“与仙子的身体康健相比，不过是些许小物。”

从进院开始，青虎就一直和颜悦色的，看着十分面善。一旁的流光却连忙摆手，准备推回这份贵重的礼物，“多谢挂怀，只是乐瑶先前多次冒犯殿下，这次又添了麻烦，实在不敢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乐瑶，快把雪莲果还……”

“什……什么？”还未等她的话说完，我已将整个雪莲果塞进嘴里，嚼得正香。

青虎愣了一瞬，而后哈哈大笑：“乐瑶仙子爽快得很！如此倒也好，我也好回去向二殿下复命。”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你，你！”流光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我直跺脚，“你可知道这紫露雪莲果有多珍贵？昆仑神山五百年才得一颗！你倒好，一口吞了！”

我一边咽下果子，一边无辜地眨了眨眼： “可是，流光，这雪莲果吃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果肉还少，就算是做成菜好像也不太够用。”

流光痛心疾首，兀自摇头，“这紫露雪莲果是二殿下费了功夫才得来的，你竟就这么暴殄天物地一口吞了！”

“哎呀，流光，我知道错了！”我赶紧抱住她的手臂，一脸讨好地晃了晃，“一会我就去重华宫向他道谢赔礼，绝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