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泉客栈在耕种时节不对外营业,只接待镇上的人。且每日后厨都在忙着给田里的人做饭。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
他每年还会捐些粮食给当地县衙,作为其他地区救灾用的备用物资。故而他还有个人送外号, 大善人。
大善人与小庄驱着牛车到了田里。正值夏日,远远望去田地里的人都在头上戴着草帽,为了防止皮肤被晒伤,还会在脖子上缠着一个汗巾。
牛车停下,小庄第一个跳了下去,招呼着田里的人到阴凉地领饭。
“南大善人来了”
“南大善人来了”
他们排着队跟沈淮书打打招呼。沈淮书一边给他们分发盒饭一边道:“辛苦了”
待大家都找了位置吃饭。沈淮书便坐到大树下扇着扇子乘凉。他半敞着衣领,身上原本的金贵气质被随意地发饰,杂乱的胡子给遮了个彻底。
没一会小庄就不见了,回来的时候牛车上已装满了西瓜。
他跳下车又喊道:“叔叔婶婶们,来个领西瓜了。是在冷泉里冰镇过的,冰凉清爽”
他摆着手,颇像一个急着卖西瓜的小贩。
沈淮书侧身看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庄接触到他的目光,打了一个寒战。
【叔,你没觉得自己笑起来有点猥琐吗?】
有那么丑吗?
沈淮书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想想自己都不敢照镜子。那还真是丑得惊天地泣鬼神。
小庄分一会西瓜就没了耐心,让他们自己分了。他则拿了一块切好地递给沈淮书道:“叔,吃一块”
他面孔清秀,一双眼清澈见底。十三岁的年龄,性格顽皮,话也甚多。
沈淮书接过吃了起来,没吃两口却见穿着一身官袍的县太爷顶着炎热的太阳被几名衙役扶着往这边赶。
山泉镇算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里的县令在为官之时得罪了人,所以被贬到了这个穷乡僻壤。
沈淮书刚看到他时他还一穷二白,如今也算是借了自己的光,吃得好了些就容光焕发了。
“大山,你在这里啊!”四十多岁的县令走到他身前时已是气喘吁吁。
沈淮书啃了口西瓜,吐了几个西瓜籽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上次我跟你说过那个跟本官不对付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他叫刘宗。本来我们也无甚交集。但前几日不知怎么的他被调到这边做太守了。他知道我在山泉镇当差,所以故意就刁难我。我们小镇每年不都需要上交粮草嘛,但他一上任就以我们人口增加为由把我们县粮草的数量给提上来了。可不是小数目,而且还要求我七天内上交。你说这不是为难我吗?”
沈淮书白了他一眼道:“筹倒是能筹出来。但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明年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受他压制吧!”
县令看向他苦着脸道:“那可怎么办啊?”
沈淮书道:“他私加粮草的数量,必然触犯了大盛的律法。你想办法搜寻些证据,只要能够握住他的把柄,明年他若再如此,就去上面告他”
县令有些为难道:“可他上面有人的,他侄子是个大将军,叫刘储”
“那就将他侄子一起告。等等,你说是谁?”
“大将军刘储啊”
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竟有点像他刚穿越来时为了弟弟下毒想要毒死他的那个贴身侍卫。
他后来被自己送去边关了,还许诺了什么三年之约,单打独斗。如今三年都过去了,他竟然真的杀回来了。且还成了小皇帝身边的一名大将军。
“大人,这忙我怕是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吧!”沈淮书抬起屁股驱了牛车便往回走。
这人他惹不起。若被发现了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县令还跟在他身后:“南大山,大山啊!你就想这般看着老哥我死吗?你不帮我,谁还能帮我啊!”
谁愿意帮谁帮去啊!
……
关了永泉客栈的门,路过新开的臭豆腐坊门前,沈淮书往里面看了一眼,有两道身影正在忙碌。许是陆千策新收的徒弟。出徒了以后被分到了这里。
再次闻到这臭中带香的味道,竟然还有点怀念。
南庄咽了咽口水道:“叔,臭豆腐坊还没关门,我能去买一份吗?”
沈淮书坐在牛车上,叼着一个毛毛狗点了点头道:“去吧,买两份”
闻言南庄已经撒开腿跑了过去。沈淮书就那般看着。天空微暗,夕阳西下。有微风拂过他的鬓角,店铺里的两个年轻人却突然转过了头。
一个人的面孔蓦地落在了他的眼里。
他穿着一身青衣,气质稳重,眉眼俊朗,活脱脱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家公子。
……陆千策。
沈淮书险些忘记了,这么多年每在一个地方新开一家臭豆腐坊,他都会亲自到店里监督,直到一切都正常运转后才会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回京。
草率了!
沈淮书快速背过身去,生怕会被看到。但他却忘记了,没有这张乱七八糟的脸,他的背影反而更让人觉得眼熟。
好在没一会南庄就欢天喜地地回来了。
沈淮书的住处较为偏远,与永泉客栈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每日都需坐着牛车来回往返。
南庄埋头吃着手里的臭豆腐,吃得津津有味。
眼看着要吃没了,他咽了咽口水还没吃够。便抬起头往沈淮书的手里看,吧唧吧唧嘴道:“叔,你还吃吗?”
沈淮书将未吃两口的臭豆腐递给他道:“你吃吧!”
南庄又埋头吃了一会,问道:“叔,你在想什么?”
牛车缓慢地走在小路上,不知不觉已是满天的星空。
沈淮书在牛车的摇摇晃晃中有了一丝困意,眯着眼睛道:“突然想到些过去的事”
“什么事?”
“你叔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只做菜给他一人吃。但是我食言了”
南庄表示:“只能做给他一个人吃?这就有些过分了。叔你做饭那么好吃,定然不比京都城里的御厨差。若吃不到你做的饭该有多少人感到遗憾啊!就比如我。”
末了,他越想越气,愤愤然道:“他未免有些太霸道了些”
是很霸道,而且还很可怕呢。
……
南庄其实是沈淮书五年前在路上捡的。他当时躺在雪地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其实沈淮书当时也是半死不活。
他站在凛冽寒风中,露在外面的肌肤几乎全部被冻伤,仰起头搓了搓麻木的脸,就觉得这孩子跟自己一样可怜。
救他就像在救自己。所以用了所有的力气将他拽到了不远处的破庙里。用雪给他搓身体,还烧了温水给他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救活。
为了迎接二个人的新生,沈淮书还给他跟自己都起了名字。一个叫南大山,一个叫南庄。土是土了点,但符合形象,且隐姓埋名也再好不过。
后来为了方便起见,二人便以叔侄相称,倒也过了几年平静祥和的日子。
而今这份平静怕是要被打破。
刘宗这个人沈淮书早就听说了,为人狡猾,十分可怖。且还有个毛病,但凡是他看不上的人,都会想尽办法让他消失在他的眼前。
有的时候甚至会不择手段。就像当初他看不上窝囊的县令一样,仅是用了微小的手段,就害他被从繁华之地直接贬到了这偏远的山泉镇,一生官路怕是就止戈于此了。
所以此事根本过不去。就算他清空了自家粮仓里的粮食帮了县令一把,也保不齐日后不会生什么事端。
奈何若凑不齐,也必然会波及百姓。刘宗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整个山泉镇的人都要不得安宁了。
考虑再三,沈淮书还是到自家粮库将所有的粮食都搬上马车,足足雇了二十多辆马车才运到县衙去。
结果就是比预想的还要早。就在粮食运往县衙的第五日,沈淮书被人从永泉客栈又请到了县衙。
一进公堂,沈淮书就看到了高堂上的刘宗。
大概四十来岁,身材高挑,却瘦得有些干瘪。官服穿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的,一双细小的眼里冒着狡黠的光。
沈淮书身上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来,饭做了一半,此刻满身都是油烟味。他垂眸看了一眼跪在他身旁鼻青脸肿瑟瑟发抖的县令,向后退了一步,然而还没等屈膝,就被人从身后踢了一脚。
刚好踢在他的腿弯处“啪!”的一声将他给踢跪了。
膝盖处的痛楚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堂上的刘宗眼神一愣,怒道:“大胆,南大山,一介商户竟敢与官府作对。如此居心叵测,究竟意欲何为?说,你是受何人指使,还不给本官如实招来!”
不是,你一上来就“突突突”的。咱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啥。
沈淮书道:“草民不知大人所说的是何事”
“大胆南大山,还敢在这里跟本官装疯卖傻。本官问你,那十万斤粮食可是出自你手?”
额,装疯卖傻,我有吗?
沈淮书抿嘴道:“回大人,是出自草民之手”
“本官且问你,粮食里被人下了毒,你可知?”
“下毒?”沈淮书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握,问道:“十万斤都被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