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四月四号凌晨，夜半时分，那不勒斯的公共墓园里保持着和以往相同的寂静。

这里是属于逝者的国度。那些死去的亡灵们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和墓碑上潮湿的苔藓、阴暗角落里的蘑菇、石头下的鼠妇们一起叫嚷着。

拥挤的墓园里充满了他们寂静的声音。

一群特立独行的少年打着手电筒，往墓园的深处走去。

落叶显然很久没有打扫过了，在少年的靴子下发出吱呀吱的脆响。

这本该是平淡的一天，说不上多么精彩，但也算得上是没有遗憾。

这群胆大的少年本该在此地证明他们所谓的勇气。

因为“命运”的笔下，四号应该是无事发生的一天。

无人牺牲，无人在意，更无人关注这个落魄的墓园。

但可惜的是，命运的足迹已经发生了一些波折。

“啊啊啊啊啊！！！！！”打头阵的少女率先注意到了那一双断手，平滑的切面，骨节分明的指节。

就像是一个逼真的万圣节玩具，被人丢弃在松软的土壤之上……旁边是被人挖掘到一半的土坑，和一座布满青苔的墓碑。

那只手在灯光下，在众人的眼中挥舞着，打了个招呼。

“啊啊啊啊！！！”显然，恐惧是会传染的。青年新画上的哥特式眼妆扭曲成了恐惧的形状，嗓子里发出尖叫。连带着可怜的落叶被疯狂地踩踏着。

这并不是万圣节，只是平平无奇的四月四号的一天，或许某些对数字有着诡异怪癖的人会觉得这是格外敏感的一天，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天没有任何变化。

显然，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这一群青年。

凌晨、断手、被挖掘的坟墓、惨淡的光线和明显已经被吓破胆的他们。

墓园的闯入者们落荒而逃。

片刻之后，金发的青年从灌木丛后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膝盖。

“这是你的恶趣味吗？那惨叫声真是让人的耳朵受罪，早知道你是要吓走他们倒不如我直接将他们打晕，说成是□□交易也比灵异恐怖事件要好得多。”福葛又活动了下自己的脖子，简单做了个拉伸，随后拿起自己落在土堆里的铲子，“不要再冲着我挥手了，你这个恶趣味的懒鬼，如果你不能出来帮我干活那你最好保持死了一样的安静。”

于是在福葛锐利的视线中，那双欢快挥舞的手慢了下来，做出一个“OK”的手势之后安静不动了。

力求达到“死了一样安静”的效果。

福葛任劳任怨的挖掘着，终于在太阳快要升起之前看到了完整的棺椁。

这位无名氏的棺椁质量出乎意料的好，并不是说有多么豪华，但是起码比福葛认知中的破木板棺材要好一些。

当然他也注意到这关棺椁比正常的尺寸略大一些，他甚至还能从侧面看到熟悉的雕花。

这是一个质量上乘的，定制棺椁。

福葛的脑子飞速转动着，显然他那不怎么靠谱的同伴还没有告诉他真正的意图。

“完成了。”福葛这样说道，将手中的铁铲扔到一边。

他有些饿了，但是身上的现金都用来收买墓园的看守，而他也并不指望只剩下一双断手的人能掏出现金。

“十分感谢，福葛，不得不说你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能干。”害得他饿肚子的罪魁祸首终于现出原形，无数的蝴蝶从墓园的角落里飞出来，在断手的接口处汇聚。

在福葛的目光中，蝴蝶化作一寸寸血肉，逐渐组成他所熟悉的人形。

“与其说这些不如告诉我你的计划，如果太过愚蠢的话，好让我及时离开你这艘贼船。”这些话福葛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如果再次被同伴抛弃，亦或是抛弃同伴，他会有怎样的感受……于是他只是看着那道轻佻的围着墓碑打转的身影。

“维多。”他喊出这个名字，没有带任何的话语。

于是黑发的青年回过头，目光相接，随后是片刻的沉默。

“告诉我你的计划。”

……

“这是我的坟墓，福葛。”维多的话显然给福葛带来了不小的撼动，他甚至看到了隐隐约约的紫色皮肤在福葛身上显现。

“你说什么？”福葛皱眉，攥紧了拳头。

维多开始怀念他和福葛还没有那么熟络的时候，起码福葛会保持基本的社交礼仪并不会动不动就挥舞自己的拳头。

本来光明无比的前路一下变成了对于boss的反叛，几乎所有的同伴们都坚持所谓的正义踏上了那条在福葛看来“我们要去送死啦”的小船，唯一剩下的这个更是个奇葩。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就将他托付给自己，然后不眠不休地奔波一天一夜，凌晨偷偷摸摸挖别人的坟还在他的面前疯言疯语……

福葛能够听见自己额角跳动的神经和血流加快的声音。

在这种时候再去挑战福葛的底线似乎并不怎么明智，于是维多直接挑明一切，希望福葛仅存的理智能够理顺这件离奇的事情。

包括但不限于灭门惨案、离奇死亡、借尸还魂……

“我的父亲曾经是热情boss迪亚波罗手下的的第一位干部。”维多打算用这句话阻止即将袭击他面部的拳头，意料之中，他成功了。

维多并不意外地看到福葛愣住的神色。

“迪亚波罗？你知道boss的名讳，boss的第一位干部……”福葛喃喃道。

这似乎有点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在炫耀自己的父亲身居高位，但可惜的是，这并不是一份好差事。

维多也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并在福葛挑眉表示“你继续”的暗示下继续讲述这个被命运戏弄，被时间遗忘的故事。

“格雷，我父亲的名字。当然，我并不是在炫耀，这可并不是一份好差事，在收获金钱与权利的同时难以避免猜忌和注定的悲剧，特别对于我们这位并没有信任可言的帝王。”维多顿了顿，转身走向那布满青苔的墓碑，扯下上衣的一角擦拭着。

“我的父亲在组织的早期为迪亚波罗抹去所有有关他的痕迹，战斗在组织扩张的一线。对于这样一位得力的助手，boss向他许诺等到一切结束就会放他自由。显然这是一个谎言，事情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一如我们那位傲慢帝王的野心和控制欲。”说到这里，维多忍不住笑出了声。

维多的神色逐渐冰冷，“他无法控制地爱上了一个日本女人，也就是我的母亲。”

“说起这件事情也十分的可笑，按照boss的话来说，我本就该是一个死人，不应降生于这个世界。我是父亲的私生子，哈哈哈哈哈”维多忍不住放声大笑，在福葛难以形容的神色中坦然自若地擦去眼角的泪水，“按照boss的话来说，是这样的。哪怕我的父母彼此相爱，但母亲和我的存在永远不能摆在组织的明面上。于是在这时，我的父亲有了一个主意。”

“他用自己的替身能力将自己家庭藏了起来。”维多接着解释道。“「命运的转盘」这是他的能力，他将自己的家建立在超脱与时间、空间甚至于命运的另一个维度。我们的家就像是薛定谔的箱子，在他跨进门槛之前，我们的家都处于两种状态相互交缠的状态。”

福葛显然参透了这项能力的本质，维多开始庆幸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小队智商top的福葛，换做纳兰迦的话他也不知道还能如何解释这一系列离奇诡异的事情。

“与爱人在一起并生下一个孩子和没有与爱人在一起，是我想的这两种状态吗？”福葛的额角有了汗水，随着话题的推进，他隐隐约约能够感知到一切的结局，维多最开始说的那句话并不是疯言亦或是玩笑，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令人他感到遗憾的结局——这里是他的坟墓。

这个猜测令福葛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是故事还没有结束，他只能按下性子继续等待维多的回答。

维多有些意外地肯定了他的猜想，“你很聪明，福葛。把你拉上这艘贼船显然是正确无比的决定，这一定是我父亲在天之灵保佑……”

维多逐渐跳脱的发言在福葛的铁拳下摆回正轨。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嗷对，我的父亲格雷利用他的替身能力创造了两条不同的时间线，但可惜的是，他的替身能力只能在封闭的空间里发挥作用，于是这两条不同的时间线交替在他的住所里发生，并以一定的条件被他打开着。”

福葛接着问道，“什么样的条件？”

显然这个离奇的老故事已经吸引了唯一一位听众的注意力，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

“门槛”维多这样回答到，“能够影响到两条时间线的条件在住所的门槛上，在格雷迈出门槛的时候，他和爱人在一起的时间线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当年爱过一个日本女人，但是这段恋情后来不了了之。而在他回家，跨进门槛的一瞬间，他和爱人在一起并生下了一个孩子的时间线就会在这个空间里取代与爱人分别的那一条时间线……”

维多解释到一半，看了眼福葛的神色，继续说下去。

“他随时可以选定任何一条时间线化作现实，于是我们的家庭都在等待着，等待迪亚波罗向我父亲许诺的自由。等到那一天来临，我和母亲就可以站在阳光之下，我的家庭也可以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显然这个时候该再加一些转折和悲剧，不然听起来有点像是一个即将抵达happy end的童话故事。

维多转头看了一眼皱曲眉头的福葛，继续擦拭着手下的墓碑。

“然而再热烈的爱情总有消散的那一天，母亲因为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生活选择迈出那一道门槛，于是母亲和爱人的身份在那个空间亦或是那一条虚构出来的时间线里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孩子，也就是我。”

维多脸上什么情绪都消失了，他继续陈述着故事的结局，仿若与他无关。

“他所许诺的自由始终无法到达，迪亚波罗发现了父亲的秘密，他闯入了居所，命令我的父亲将我杀死，以此来证明对他的忠诚。”

“……”福葛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在不久前就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目光移向维多手下的墓碑和那被他刨出的棺椁。

“迪亚波罗是一个变因，打破了原本的平衡，‘父亲’和‘部下’两种不同的状态在格雷的身上交织，男孩不知道杀死他的是父亲，还是迪亚波罗的手下。总之，那个男孩死了，而迪亚波罗兑现了他的诺言，我的父亲获得了自由——在地狱或者天堂里……”

“一场大火席卷了一切，人们在那栋建筑里发现了他们粘连在一起的尸体。这是我后来打听到的，没错，我又活了过来，在那不勒斯的某一个小巷子里睁开了眼睛，或许是错乱因果的惩罚，又或者是失去了对于命运的敬畏。除了我，没有人记得格雷的一切，他被命运抹除了，只剩下两具无名的尸体。而站在你面前的我，只能说是某种错误的产物。”

“直到最近，我才改变了这种看法，我的父亲可能是一个疯子，福葛，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说真的，他可能真的是一个疯子。”

维多摊了摊手，站起身，露出被擦拭过的墓碑。

“他们没有名字。烈火席卷着他们的过去，愿他们的未来得以安息。”

“因为某些原因，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维多抛出这个惊人的事实，不顾福葛的反应，他接着说道，“不久之前，我产生了一个有趣的猜想，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父亲的计谋，那么会不会这个棺椁里也存续着他最后的手段，感觉像是父亲留给我的惊喜盒子……”

“但某种直觉告诉我，如果由我来打开这个盒子，结果会让人大失所望，于是我需要你，福葛。”维多转过头，看向已经愣住的福葛。

他像是猜到了什么，面色苍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像是在抗拒即将到来的现实。

“打开我的棺椁，福葛。”

维多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