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虔诚的祈祷没有得到老天的回应，回应他的是于声。

“言归正传 ，你还记得墙上小人的台词什么时候变的吗？当时你做了什么？”

与其在处境不利（失忆）时继续无法验证真伪且令人浮想联翩的对话，不如务实专注眼前的问题。而能回答他疑问的人正是焦皓晟。

于声记得很清楚，最开始，所有的小人除了胸前的号码牌以外别无二致，加油时的台词也一模一样。他自己对应的10号小人，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悲观丧气，语气是有气无力阴阳怪气的，敷衍的鼓励也是能嘴瓢成“挥别健康”的……

本来，他想着没有线索就靠自己创造线索，比如，暴力扒开墙壁把小人“请”出来细细观摩一番，面对面“友好”的讨教讨教通关规则。只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健康状况，过程或许不会如他想象的一般顺利。

谁晓得天降两人，白白送来线索，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灰与焦皓晟分别对应的粗线条小人9号与7号，与他自己的10号形成了鲜明对比。9号小人的台词与行动与最开始时没有任何区别，如果说每个粗线条小人与对应玩家成暂时绑定关系，那么粗线条小人不发生变化，就意味着玩家的行动没能触发变化。自己对应的10号小人的颓废表现想必与自己怠慢爬楼有关。

而最值得参考的要数焦皓晟对应的7号小人，变化显著，且相当正面。非但尽职尽责替焦皓晟测定健康心率，还口头赋予了他前往训练室的权限。按常理推算，定是焦皓晟的某种行动达成了“前往训练室”的条件。现在，他想要明确究竟是何种行为触发达成条件，就必须先弄清楚发生变化的时间点。

焦皓晟挠着后脑勺仔细回想，“我记得墙上的小人之前一直都在说一样的话，就让我抬腿什么的，刚才的‘恭喜’是第一次说。”

“你滚下来之后才说的？”

焦皓晟羞愧的点点头，“对不起啊，我笨手笨脚的……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于声拍了拍焦皓晟的肩膀，说：“你做的很好。”

焦皓晟：“啊？”

他看了看于声搭载自己肩膀上的手，又看了看对方一脸严肃的表情，这才相信于声口中的夸奖不是取笑。

“多亏了你提供线索，我大概知道怎么正确爬楼去往训练室了。”

旁听许久的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突然福至心灵，以拳击掌：“哦，原来如此。”说着就望向楼梯下方，拉伸双臂，身体前倾，不知手脚上上下下比划着什么，眼看是一副准备“滚下去”的架势。

于声无语扶额，顾不得向焦皓晟详细解释，转身上前一步将灰拦下，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这人的情绪与行为实在难以捉摸。

拿着手术刀堂而皇之出现在走廊，面对NPC时面不改色，明明认得自己却不言明……而且，他似乎对自己失忆的现状并不意外。

虽然笑着，说着话，但他的情绪毫无起伏，喜怒哀乐似乎也与周遭环境，与人与事都没有联系。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与自己有几分相似，骨子里都透出旁观者的漠然。不是对他人的冷漠，而是对自己境遇的不关心。区别在于，他的这份不关心是出于对世界的怀疑，还是……源自于足以掌控局面的自负？

他，究竟是谁？

灰有问必答，直言道，“嗯？您没看出来吗？我在爬楼。”

于声眉头一皱，反问，“往下爬楼？”

“您刚才说，那位先生滚下去的行为无意中启发了您如何正确的爬楼。所以，您需要我来做示范如何正确爬楼吗？”

于声无奈摆手：“不用你示范，也不用你摔。说真的，我如果不阻止你，你真要跳？”

他完全不懂这人什么时候是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灰保持微笑，不答。

于声无言的叹息后，一口气向二人说明原委，“我猜判断标准是心率。”他指着墙壁上7号小人的胸口， “除了吓唬我们，它的主要变化是胸口和台词。你们回忆一下它说的话。”

说的是你们，他问的却是焦皓晟。

不问灰的理由很简单，灰明明自称去过训练室，既然如此，他对任务条件应当很清楚，何须听他人解读如何正确完成热身环节？

于声瞥了一眼笑得人畜无害的灰，停顿片刻，方才把目光转向焦皓晟。

焦皓晟则像个在突击检查中被老师现场点名的学生，正襟危坐，认真答题。

“是不是它说我完成了热身，很健康，能去训练室？”

“嗯，你心率健康，被判定完成了中强度热身，因而获准前往训练室。”

跳操也是热身，爬楼也是热身，于声以为，两者都是前往训练室的条件。跳操非必要环节，只判定排序，而爬楼是必要环节，用来直接决定通过与否。

如果正常按要求爬楼，配合台阶暗中移动增加的难度，心率加速是迟早的事。正常人运动后测定的健康心率有一定范围，像焦皓晟这样二十来岁的人，每分钟135次处于健康范围之内。他因摔倒滚落心跳加速意外达标，从而获准前往训练室参加正式训练。而自己与灰……大约心率太低，不达标。

于声甚至怀疑，墙壁内的粗线条小人之所以表现出常人眼里恐怖的变异，也是为了提高心率。照这么推算，粗线条小人的恐吓，莫非是出于好意？

于声转头看向墙壁内张牙舞爪的小人，重拾先前大胆的想法。

与它聊聊？

他向灰摊开左手，随口问， “手术刀能否借我一用？”

“可以。”

灰有求必应，依言从怀中掏出一柄手术刀，交到于声手中。

于声收了刀，扭头冲灰笑了笑，眼角上扬，深黑的瞳孔在这一刻尤其清亮，他礼貌的请求协助， “我动手时，帮我盯着另一面墙，好吗？”

“好的。”

没有原因，没有迟疑，灰转身背对于声，面向另一面墙壁。

“……”

交代完毕，于声迟迟没有动手，反而沉下目光回过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灰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人不光古怪，还十分矛盾。

分明是在装模做样，却又时常表现的毫无防备。

没有好好好的病症，倒是有求必应，在敌我不明且生死攸关的情况下，轻易把后背交付给一个手持利刃的旁人……

于声玩转着手中的尖刀，金属刀柄反射出的寒光掠过他的眼底，“你放心把凶器和后背交给我？”他调转刀柄的位置，对准灰的后背，淡淡的问，“你不怕我是凶手，趁你不备刀了你？”

灰的背影笔直，丝毫没有因于声的话产生动摇，而是始终遵守诺言，面壁而立。沉默如有实质，压得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凝固。于声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问，却又不知哪里问错了需要反省。

片刻后，灰轻声发问， “您的记性真差，连我的病症都忘了吗？”

“没忘，‘极度自恋，我行我素’么，与我刚才的问题有关吗？”

“大有关系。”

“？”

“咳咳，”灰原地整了整造型，抚平翘起的头毛，在确保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后，转身面向于声，郑重其事的宣告：“在这里，我相信所有人都会拜倒在我的脚下，没有人会伤害我。”

他就是电他就是光，他是太阳是明月是星辰，他上天是万丈光芒照耀四野，他下地是明镜水面倒映出的绝世水仙花。

“…………………………………………”

灰找的角度清奇，说得理直气壮，于声被说服了。

于是他不再废话，旋转刀身回头一刀划开背后的墙壁，浓的化不开的黑，倾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