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血雾翻涌，夜幕仿佛被鲜血浸透。熊熊火光与血色交织，不断烧灼着四周的空气，此刻玄姜刚停下施法，昆仑珠的赤色光芒像是被抽去了力量，已黯淡了几分。

戮世摩罗站在一旁，单手侧举逆神，火光跳跃，映在刀面上，好似将长刀点燃一般：

“在弱水夹道时，我就已经察觉有些不对劲了，看到最后守在瑶宫的是瑶后，我更加怀疑。后来我们在地宫里轻而易举找到你，我就肯定事有蹊跷。我假称回弱水夹道找赤甯朱厌，事实上是一路跟着你来到了此地。”

说话间，他微微转头，目光扫向昆仑珠，接着又迅速移回玄姜身上：“看来这个法阵需要你施法，才能将凤璇音炼化成五生石。”

玄姜神色未动，似在故作冷静，“你要阻止我？”

戮世摩罗似是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本帝尊还是来帮你的？”

玄姜目光一沉，缓着声音指出，“你到此时才现身，想必也是为了听我炼制五生石的理由。”

“没错，”戮世摩罗说，“我听到了。”

玄姜追问，“那你还要阻止我吗？”

戮世摩罗反问，“我为什么不能阻止你？”

“西王母族的预言，冰夷之渊开启，魔世将有浩劫，而冰夷之渊唯有五生石能封印。”玄姜压低声音，低沉如同暗夜里的幽灵，“冰夷之渊一旦开启，修罗国度也会遭殃。”

戮世摩罗听闻，扬了扬眉，微微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但还不等玄姜说出下一句话，戮世摩罗又接道，“啊不过，我不能替她做这个决定。”

玄姜眉头微蹙，似是没明白戮世摩罗话中的意思。

戮世摩罗继续道，“的确，她是应龙师为了炼五生石才诞生于世，但她不是石头，她有生命，有思想，有意识，这些不是你的，就算你是她的母亲，她的思想和意识，也不是你的。”

“既然不是你的，你就无权替她做决定。”

“同样，”戮世摩罗的刀对向了玄姜，“我更不能替她做决定。”

玄姜紫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戮世摩罗，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冷地笑了一声:

“所以，若有朝一日修罗国度因魔世的浩劫而覆灭，你也不在意吗？”

“啊，怎么会，”戮世摩罗像是被玄姜的话吓了一跳一般，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可是修罗国度的帝尊，我怎么会不在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阵中的凤璇音。

法阵里，凤璇音被赤红色的光芒笼罩，双手强撑住地面，却还是止不住地摇晃。鲜血从她的七窍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手指也泛着青白，看起来十分凄惨。

戮世摩罗估摸了一下她应该还有意识，于是开口问道:

“凤璇音，你愿意为了拯救魔世，被炼成五生石吗？”

他的声音很洪亮，几乎是在喊了。

但当他喊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亦或是他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恍惚——

那一瞬间，他竟不知道这一句话，究竟是在问凤璇音，还是在问自己。

史仗义，你愿意为了拯救中原，牺牲自己封印魔世吗？

愿意吗？愿意吗？愿意吗？

那个声音像是寺庙里的大钟，不断地询问，不断地逼迫，“噔——噔——”地敲击着他的大脑，敲击着他的心脏，敲得他一阵一阵得眩晕。

而后，就在那声音不断在脑海中轮转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宿命的诅咒:

——“我不愿意！”

从昆仑珠的压制、阵法的吞噬之中，凤璇音泣血的声音传了出来，像是与他脑海中的回答重叠。

那不是五脏六五受损而流出的血，那确确实实是她的眼泪。他最清楚，一个生命在这种时刻，会有多么无助，多么痛苦，以及，多么想哭。

只是当年的他，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戮世摩罗把眼神收回来，看向玄姜:

“你听见了吗，”他的声音都冷了下来:

“她不愿意。”

玄姜神色不变，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魔世的百姓也不愿意承受这浩劫。”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远处，黑色的羽毛零乱散落，似冬日里被肆意摧残的枯枝败叶，四散飘零而下:

“你终归年幼，太过天真，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难道我就愿意嫁给应龙师吗？难道我就愿意生下凤璇音吗？豹青她就愿意放弃西王母族长之位吗？她就愿意为了魔世牺牲别人的孩子吗？……”

玄姜一边说着，一边抬起由羽毛幻化而成的手，五指慢慢收拢，法力在掌心快速凝聚:

“这世间万事万物的运行规律，又怎会因为个人的意愿而做出改变，一切不过是命罢了，而成为五生石，就是凤璇音的命……”

“哈。”戮世摩罗笑了一声，似乎是对玄姜的言论嗤之以鼻:

“命？”

他低声重复，逆神在手中飞速一转，刀身划过空气，紧接着，一道寒光裹挟着凛冽杀意，如闪电般朝着玄姜飞了而去！

“既然各执一词，那就只能看谁更强了！”

寒光飞出的瞬间，戮世摩罗脚步一蹬，单手紧握刀柄，朝着玄姜挥砍下去！

然而，就在刀刃即将砍到玄姜之际，周围散落的黑羽毛忽然疯狂地旋转起来，相互交织，眨眼间就汇聚成一条汹涌的黑色羽河，横亘在戮世摩罗的刀前，硬生生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紧接着，万千黑羽又朝着戮世摩罗和玄姜周身席卷而来，似龙卷风一般，将两人紧紧围在中间，筑起了一道由黑色羽毛组成的圆形高墙。

戮世摩罗试探着再次挥刀，而玄姜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轻轻抬手，一道如墨的黑色魔气汹涌而出，魔气与刀气相撞，发出沉闷的巨响。

抵挡住刀气后，那道魔气忽然如毒蛇一般，“嗖”地一下，径直朝着戮世摩罗的头颅窜了过去。

戮世摩罗察觉不妙，急忙起刀想要抵挡，但还没等他出招，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间陷入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他并没有失去意识，他感觉自己好像是眨了一下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黑色的羽毛之中，而是在一片未知的空间里。

这个空间里只有黑色和红色相互交织扭曲。黑色如墨般浓重，红色似血般刺目，翻滚涌动，好似无数冤魂被困在血河中，痛苦地尖叫和挣扎着。

戮世摩罗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接着便注意到，他的头顶上方，有一点微弱的光芒。

这光芒在这黑暗扭曲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仰起头盯着那道光，不知为何，有些想要伸手抓住它，但手却又像是被一股力量束缚住，迟迟伸不出去。

就在他仔细端详着那道光时，身后突然传来玄姜冰冷的声音：

“这里是你的意识世界。”

戮世摩罗听到声音，回过身去，接着就见玄姜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她双手抬起，掌心朝上，正维持着法力，抬起的掌心处，一个紫色法阵若隐若现，法阵上方，片片黑色羽毛悠悠飘落。

“不意外，”戮世摩罗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猜到了。”

“我在意识世界里感受到了你的遭遇。””玄姜一步一步，缓缓朝着他逼近:

“你也曾经因为众生的安危而被抛弃。”

戮世摩罗将逆神扛在肩上，故作轻松地说道，“被别人窥探内心的感觉可不怎么好，本帝尊已经在想怎么将你杀人灭口了。”

玄姜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继续道，“因为有同样的遭遇，所以你才想要阻止我将凤璇音炼成五生石吗？”

戮世摩罗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笑话，“本帝尊想做什么做什么，不需要有理由。”

顿了一下，又道，“你把自己也困在了我的意识里，岂不是无法施法继续炼化五生石了。”

玄姜继续道，“我只是想劝你不要阻止我。冰夷之渊一旦开启，瘟疫灾祸横生，魔世将生灵涂炭，万千生灵皆毁灭。”

戮世摩罗沉默不语，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是打算听听玄姜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

玄姜见他没反应，便继续道，“在你的意识世界里，我看到，你的家人放弃了你，而修罗国度接纳了你。若是中原遭此横祸，你大可放任不管，但若遭遇浩劫的是修罗国度，你也能坐视不理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连修罗国度都没有了，这世上还有哪里能接纳你？”

戮世摩罗感觉那光有些刺眼，便转身往左边跨了两步，避开那光芒。

他没有直接回应玄姜，而是转而问道，“如果有别的方法，你还会杀凤璇音吗？”

一句话，让玄姜沉默了。

玄姜的默然，不知为何，让戮世摩罗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他是在问玄姜，还是在问心里的那个人呢？

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疑问。

过了好一会儿，玄姜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我根本不爱她，也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我的女儿。但她终归是一条生命，如果有别的方法，我会放过她。但……”

说到这儿，玄姜的神色一暗:

“没有别的方法。”

千年前玄女都找不到第二种方法，最后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孩子，她又去哪里找第二种方法？

是啊，别无他法，别无他法，要么牺牲天下，要么牺牲他，决策者总要选择一条路，放弃一条路……

戮世摩罗盯着玄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如果我说，我能找到第二种方法呢？”

玄姜闻言一怔，深紫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

很显然，她不信。

“啊，你不相信也很正常，毕竟连强大的魔族都找不到的方法，一个弱小的人族怎么会找到呢？”戮世摩罗一边说着，一边把逆神收回了刀鞘。

“并非我看不起人族，”玄姜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道，“今日就算是帝鬼，胜弦主和应龙师对我说这句话，我也不会信。”

“但我不是帝鬼，不是胜弦主，也不是应龙师。”戮世摩罗强调道，“我是戮世摩罗。”

“戮世摩罗的话，可信。”

玄姜皱着眉反问，“我为什么要信你？”

戮世摩罗轻笑着道，“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因为今天我不会让你炼成五生石，所以你只能寄希望于我说的是真话了。”

玄姜脸色一沉，略带责备地道，“魔世大事，生死浩劫，岂能儿戏？”

“你说得对，”戮世摩罗没有否认她的话，而是顺着说了下去，“魔世众生对于你来说是大事，而凤璇音的性命对她来说也是大事。大事对大事，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戮世摩罗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头顶交织在一起的黑色与赤色:

“与其相信你今日能炼成五生石，还不如相信我能创造奇迹，阻止浩劫。毕竟本帝尊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创造奇迹。”

玄姜看戮世摩罗的的眼神，似是看到了一道难解的谜题，三分不解，七分探究:

“我和豹青翻遍凶岳疆朝的古籍，也找不出第二种方法，你又能去哪里寻找？”

戮世摩罗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回道，“第一，冰夷之渊不一定开启，第二，与其找寻封印冰夷之渊的方法，不如想办法不要让它开启。”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离那束光走远了一些:

“再说，开启了冰夷之渊，魔世也不一定覆灭。当年魔世封印都破了，帝鬼不还是照样死在了中原。”

玄姜略微思索片刻，继续追问，“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你怎敢保证魔世就不会覆灭？”

“本帝尊天生爱兵行险招，险中求胜，置之死地而后生。”戮世摩罗说着抬头看了看那些红黑交杂的天幕，“啊，你也知道，我死过好几次了，这个套路我比较熟悉。”

“我不会让魔世涉险。”玄姜冷声回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

“对，就是这种心理，”戮世摩罗忽地指出，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点，步子也停住了，语气忽得凌厉了起来:

“凡事都要尽善尽美，要万无一失。就是因为这样，才处处破绽，处处失去。”

他一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