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回散落的东西，我便启程朝最深处行去。拿到第二本命格簿竟如此顺利，想来是若若压根不了解青鸟的脾性，也多亏她见识浅薄，这才让我轻易过关。

片刻后，我来到了山洞入口，洞口深邃漆黑，凉风习习，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我将绸带化为蜡烛，持着光继续往里走了大约百步，洞穴更深处突然传来婴儿的哭泣声，声调婉转却刺耳，在这昏暗中听来尤为阴森。

我脚下一顿，暗自宽慰道：这里好歹是天界的地盘，应当不会有真正的凶兽，或许只是某种相貌可怖、习性怪异的神兽罢了。我又往里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沼泽里的那条黑蛇分明不是神兽，但还是被放进了北苑林里，难道是有人想要借此机会取我性命？

不对，不对！我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壮胆，如果那黑蛇是凶兽，我恐怕早就命殒沼泥，又怎能安然至此？

心中正踌躇，那婴儿的哭啼声愈发清晰，声音从前方的转角处传来，听得人毛骨悚然。我握紧蜡烛，小心翼翼地迈步向前，既好奇又紧张，究竟是何方神兽发出如此诡异的声响？

转过拐角的刹那，哭声戛然而止。四周静得可怕，只余空荡荡的地穴。

我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迈入地穴之中，只见地面有零星杂物散落，似有人来过的痕迹。我心中愈发狐疑，看守第三本命格簿的，难道并非神兽？

摇曳的烛光照亮四周凹凸不平的石壁，我四处搜寻着命格簿的踪影，全神贯注，竟不曾注意到我的影子旁正多出一道模糊的黑影。那黑影渐渐靠近，仿佛是一双尖锐的利爪，正向我的脑后探去，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我活生生撕裂。

“你，在，找，我，吗？”

一道诡异的声音在地穴中回荡，仿佛男人、女人和小孩同时在耳畔低语。我猛地回头，身后依然空无一人。

不知为何，心头骤然一紧，胸口传来阵阵闷痛。我伸手揉了揉胸口，心想不能在此处久留。

“嘀嗒……”一滴水从我面前落下，溅落在地上，旋即又是两滴、三滴……

我缓缓抬起头，只见地穴顶上正趴着一只九首九尾的怪物。它的九张脸各不相同，似是从不同的人身上取下的头颅，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惊恐万状，有的空洞虚无……涎液从其中一张嘴中流出，弥漫着腥臭气味，不断滴落。

我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蜡烛，另一只手则悄悄伸向腰间的乾坤袋。未料，那怪物的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的手，显然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动作。

“呵，呵，道友，你可是神兽，吃神仙，未免有些不合天道吧？”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脚下却缓缓朝出口挪去。那怪物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竟紧贴着洞顶缓缓爬行，始终跟随在我头顶，仿佛随时可以俯冲下来将我一口吞下。

“你，就，是，乐，瑶？”它的声音依旧如几种音调交织而成，令人不寒而栗。

我汗流浃背，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膛跃出，心中惊恐道：都这个节骨眼了，就不必套近乎乐吧！？

“呵呵，原来您认识我啊，那您能否大人大量，送我一个小物件，再放我离开呢？”我抿嘴苦笑，这话属实有些荒唐。

“咚！”的一声巨响，它跳到了我面前，九双眼睛带着茫然的神色上下打量我，随后又闭眼仔细嗅我身上的味道，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很，香。”

这两个字宛如当头一棒，我强压住颤抖，握紧手中的蜡烛。趁它闭目冥想之际，我猛地将那蜡烛塞入它那张合不拢的巨口，旋即迅速趴倒在地，大声喊道：“破！”

随着我念出法诀，地穴里骤现刺目的红光，随即爆发出轰隆巨响，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了整座地穴。那怪物发出凄厉的嘶吼，九个脑袋瞬间支离破碎，碎肉飞溅。

整个地穴晃动不止，连整座山也随之震颤。烟尘与血气弥漫间，我艰难地爬起，小心翼翼地试探，才确定那怪物已经倒下。我靠近它的残骸，仔细摸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第三本命格簿。

看着手中的册薄，我不禁长吁一口气，这一切多亏了德渊。他给的册子上记载了几个简单又好记的法诀，我现学现卖，在那怪物刚现身时便已经在蜡烛上做了准备，这才能顺利使出破字诀。

我喘息片刻，正准备迈出步子向外逃去，可谁知倒下的怪物却突然立了起来。虽然失去了九颗脑袋，它那九条尾巴却依旧摇晃个不停，仿佛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你可知道，我浑身上下最无用的地方便是那些头颅……因为，他们都是被我吃掉的人……接下来，我要取下你的首级来做我新的头颅！”

说完它便将我扑倒在地，无论我如何踢踹都伤不到它分毫。只见他血肉模糊的颈上伸出了一条细长的肉芽，如同蚯蚓一般不停蠕动。他制服住我的手脚，那肉芽则缠绕住我的脖颈，随后又变成锋利的刀刃，似乎要将我的整颗脑袋切割下来。

浓烈的血腥味涌上我的鼻喉，又转瞬即逝。一股强烈的气息游走于我体内的十二道经脉和三百六十一处穴位，随后化作无形之火汇集于频频剧痛的心口，那散发着微光的火苗愈发热烈，灼烧着脏腑，焚灭了桎梏。

忽然之间，绞在我脖颈上的利刃突然松开，那无头妖怪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不可名状之物，瞬间惊恐地向后退缩，声音颤抖地喊道：“饶命……饶命……”

耳边回荡着它的啜泣哀求声，我从一片炽热中醒来。

“四肢健全，头脑俱在，还好还好，有惊无险！”我第一时间摸向自己的脖颈，却未见丝毫破损，心中万分庆幸。

尚未来得及爬起，那九头妖怪却已然遁逃无踪。我扶墙缓缓站起，突然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刺鼻而诡异，仿佛有什么东西烧焦了。抬手一看，这气味竟是从袖口传来的。想来我昨夜打翻焚香以后，便用袖口擦拭过地上的余灰，而如今那沾染了些许焚香的袖口竟已焦黑如炭，仿佛被炽焰灼烧了一般。

莫非……是这焚香在危急之时救了我一命？

洞穴外传来嘈杂人声，应是方才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我正准备拾起乾坤袋与命格薄，余光却瞥见了一旁被焚毁了一半的绸带。它本该散发着晚霞一般的色泽，如今却只剩下了萤萤幽光。

思索片刻，我将它重新系在了发髻上，待面容恢复如初，才整了整衣衫，缓步朝洞口走去。

她们果然聚集在了洞外，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方才那地动便是从这里传出的，莫非是乐瑶进了山洞之后……”

“山洞塌了么？她……她不会真的被……”

“若若明明与蠪侄说好了，只是吓唬她一下，不会取她性命的！”

“你们别瞎说！她自己要去找什么破册子，我们可没有逼她！”

“是啊，而且若若说的是最深处，可没告诉她这里就是最深处……她选的路，怎么能怪别人？”

“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那可是条活生生的命啊！若若，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听你的……是我害了乐瑶，是我该死！”月眉痛哭流涕，跪倒在地上。

众人纷纷缄默。若若愣滞在人群中央，秋水则一脸不可置信，眼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我轻轻合上那三本洁白无瑕的命格薄，缓步出了山洞，走入众人视线中。呼吸瞬间凝滞，纷飞的思绪也轰然委地，她们就这么望着，没有一人敢出声问我。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人群中央。若若见状，满眼警惕，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嘴唇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哗啦——”一声，我面无表情地将册薄甩向她，空无一物的内页擦过她脸颊，随风翻飞，最后翩跹散落在茵茵绿地上，刺目得令人无从辩驳。

“选在北苑林，是为了让我误以为今日遇到的都是神兽。若我出手伤了它们，你们便去告我冒犯神兽。若它们伤了我，你们便可视若无睹。不论进退，你们早已将局布好，我如何能不输？”

若若用力咽了咽嗓子，又瞪起了那双单纯无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在说我活该。

我淡淡一笑，缓缓逼近：“你不过想让我知道，什么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对吗？凭什么你们兢兢业业苦修了那么多年才得仙位，而我却可以一步登天？”

她步步后退，满脸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你自以为在替天行道，殊不知只是沦为了他人的屠刀。”

一旁的秋水闻言，眉头紧蹙，面色沉浮不定。

我冷笑道：“不过这也契合了我对你的了解，脑子不好使的人，果然只能多做些苦力。说起德不配位，那日在千佛殿，不知你从哪里偷来的感悟，竟也敢冒充是自己所得，真当慧能听不出真假？不要以为自己愚钝，就以为旁人都与你一样。”

“你说什么？我没有偷！是秋水告诉我的！”她仿佛忍无可忍，一个踉跄冲到我跟前来，双手紧攥住我的衣角。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秋水随即侧首闭目，继续沉默。

若若神色慌乱，紧张地朝秋水方向望了几眼，又回头冲我吼道：“月眉都告诉我们了！你……你甚至都未曾历劫，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乐瑶，对不起……”身后传来月眉哽咽的声音，“她们知道你来了司命府，就逼着我告诉她们你都做了什么……如果我不说，她就要把我抓去喂蠪侄……”

“蠪侄？”原来那便是蠪侄，我嘴角一勾，不等若若开口，便单手掐住了她的喉咙，身旁竟也无一人敢来阻止。

“你，你竟敢……”她满面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我将她挣扎的右臂向外一掰，只听一声脆响，她立即嚎啕大叫，涕泗交流。

众人纷纷上前制止，可我却仿佛失控了一般丝毫不想停手。

“蠪侄已经被我杀了，我即刻就送你去见它……”缚住她脖颈的手掌越来越用力，眼见着马上就要拧断她纤细的喉咙。

“住手！”一声喝令如雷贯耳。那人挥出一掌将我推开，厉声呵斥道：“乐瑶，休得放肆！”

我整个人向后翻倒，明明重重摔在了地上，可浑身却只觉胸口剧痛，气息滞塞。

朦胧的视线中，有一个颀长的身影走近，是长庚，他神情凝重，方才那一幕也让他触目惊心。

……

霄云殿上，我与若若一伙人纷纷跪伏在天帝面前，等候发落。殿内气氛肃然，众仙皆神色诧异。

不知为何，自从出了那洞穴，我便觉得神志恍惚，五感混沌，亦无心去细听她们的辩解与推脱。只听天帝与水神低声商议片刻，便将此事交由长庚处理。

而长庚却取出戒心尺，转身朝我走来。他一言不发，满脸冷肃，显然是要当着众仙的面亲自问责。

我自觉气息羸弱，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见他只有罚我一人的意思，便愤愤问道：“那她呢？她就不该受罚吗？”

他黑漆的双目里盛着大团化解不开的浓墨，其间又闪烁着陌生的凌厉，令人心生寒意。

“你方才未听见吗？众仙想与你切磋比试，你若是真的在本座离开后潜心修行，又何至于因这一点试炼而恼羞成怒，将同袍重伤至此？”他目光转向若若，只见她泪眼婆娑地怀抱着右臂，神色委屈至极。

我强撑着不适，冷声反驳道：“可山洞里关的是蠪侄，她分明知道我灵力低微，却将命格薄放在洞内，这哪里是切磋比试？”

一旁的若若顶着双哭肿了的眼，抽泣个不停，断断续续道：“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是不是有真本事，又不是想真的伤害你……是我错了，我承认是我弄了假的命格薄，但我真的警告过蠪侄不要伤你性命，我发誓……再说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说罢，她泪如雨下，音色凄婉。

长庚看着她，神色瞬间变得温和柔软，“那你为何不直接与乐瑶比试，反而带着众多仙子将她围堵于北苑，又在林外设下结界？”

她吸了吸鼻子，面色十分羞愧：“那，那还不是因为她一直推脱，甚至不惜称自己是废物，就为了不在我们面前显山露水。可今日一试，北苑地动，那巨响从最深处传出，而她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我便明白她先前是在骗人……至于那个结界，当然是，是为了防止她逃跑……我多带些人也是以防她，以防她欺负我！”

我冷笑一声，抬高了声音：“我欺负你？你把结界设得那般坚固，连青鸟都飞不出去，又何况是我？这叫防止我欺负你？”

若若听罢连连后退，脸色微变：“不可能！那只是普通的风障！就是吓唬你的……我还担心你识破了怎么办……”

我即刻明了，那道强劲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