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少当家。咱这就去找人探探——”管家拱了拱手,转身就出门打听。
离那场屠杀过了大半个月了。
报了官就跟放了屁似的,也不知道官家是害怕,还是忌惮,什么也没查出来,一问就是——有眉目了,再等等。
报官是给那天死了的人家属看的,伊不指望他们。
伊的心还是紧绷的,只要一日没抓住那伙子黑衣人,她爹就一日不得安宁,她也就放不下心。
乔过的倒是没心没肺的。反正也找着伊了,没什么心事,还能天天和伊呆在一起。
那就听伊的,其余的管它丫的。
伊坐在太师椅上,脊背微微拱起,她有点累了——乔想。伊双手搭在大腿上,眼睛空洞无神——她在想什么?——乔歪歪头好奇盯着伊。
乔的心渐渐安静下来,浮躁的想法被抛之脑后,只剩下眼前的伊。她开始畅想以后,开始肖想未来——和伊的未来。
乔心里酸酸涩涩又甜甜,一种名为喜爱的情绪,拌着酸涩的欢喜与忧虑,在乔的心底发酵蔓延,缓缓引导着乔认识自己的内心。
——“怎么了?阿乔—”
——“没,就看看你嘛~”乔实诚的撒娇。
乔发觉自己似乎不一样了—但无论她怎么辨认,她都不清楚,自己哪里不一样了。
可不管她承认还是不承认,那些在她记忆里的爱恨情仇正在一步步重启。
亲情,友情,爱情,对于乔这样一个畸形世界长大的人而言,本来一辈子也无法感受到。
现在不一样了。
现实里从七岁到二十二岁,这十五年的记忆越发模糊,那些原本该理直气壮存在的回忆,现在倒像是瞧了一场无趣的电影,没留什么印象。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战争。
那些夹杂着快乐的旁人的回忆,占据了大片领地,让她初开心智。
这是另一个人的经历,却强加在乔的身上。那些附着于经历的情感,那些强行穿插的渴望,那些只藏于故事里的欢乐——
突兀又蛮横。
是记忆侵占了躯壳,还是躯壳允许容纳了记忆?
一个躯壳,两个人的记忆——
——这还是她吗?
她到底是谁?
——“阿乔——”伊走进了。眉眼像遇过初晴的太阳,带着暖意。“不要再想了——随它吧。”伊的嗓音温柔,没有坚定,是已经动摇、妥协的无奈。
——“阿乔,很多事我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即使我们拼尽全力。就随它吧,不想了,好不好?”伊轻轻抚了抚乔的头顶,像是安慰乔,又好像自言自语。
乔昂起头,嘴角紧紧抿住,眼睛里,都是不服气的倔强。她不知道伊在打什么迷糊眼,可她没道理认栽!
——“不!我偏不!”
伊不得苦笑,她那双眼睛里,都是担忧与宠溺,微微俯身,将乔揽进了怀里。
喃喃道“会受伤的。”
乔依旧云里雾里的,她脑子本来就不够用,现在两个人的记忆已经够让她难受的。伊这些话,更是难以理解。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玩意啊?!
只是乔伊也没温存多久,俩人就拖拖拉拉到了午后。
乔跟着伊,去了伊的房间休息,本来就是贴身护着的,很合理嘛。
乔爱乱动,也出于习惯,总东瞧瞧西看看,一刻也没停下来。伊的闺房还不算大,布置也简单,山水画,八仙桌,梳妆台,一张床。
似乎这就是个歇脚的旅馆。
一个丫头过来,端来茶壶;乔接过来,拎起茶壶,给伊续了一杯。
道“拿壶酒来——”
伊本要接过茶盏,听到这话,一顿“酒?这时候还喝呢?”
乔这才想起,伊似乎不喜欢她喝酒,即使现在成了万大,估摸着也是不喜的。
——“算了算了,我不喝还不行嘛?你走吧——”打发了丫头,乔不情不愿翻过茶托上一只瓷白茶盏,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乔捏着杯子,送到嘴边,试探试探这水温,觉得有点烫,又放回来。再一看,伊慢慢悠悠品起了茶,一点也不嫌烫。
——“你那弟弟不是个东西。”乔没头没尾忽的道。
——“怎么?你就是个了?”伊有些好笑,这人就是乌鸦说猪黑——不知道自己也是黑的。
——“嘿—不许人身攻击昂。先不说这事是他惹出来的,他还杀了我师姐!”
乔慌不迭出声“你说——他是个东西—?”
——“好好好,他不是东西——”伊放下茶盏,微微蹙了眉“你确定是他?”
——“两枚铜钱!我师姐走的时候给我两枚铜钱!之前师姐说到你万家,就想到钱上面,那给我这俩铜钱不就是指万二?也就是说万二那小子要不有腌臜事被我师姐碰着了,要不就是杀了我师姐!”
——“你这——太牵强了,算不上什么正当理由,况且小二性格温吞,也下不去手。”
乔撇撇嘴,没再往后说,你瞧瞧,没拿着证据,就是说出真相又如何?还不是被人当成攻讦他人,泼人脏水?还有——阿伊把她当什么人了?
乔未回嘴,伊哪能不知道这孩子在耍脾气。一低头,就看见乔眼睛瞪的溜圆,嘴角都是委屈向下,像只被冤枉贪吃的小猫。
——“阿乔,凡事讲证据的,不能你说的我都信。这样的大事,我更要斟酌斟酌。”
——“知道了,知道了。”乔敷衍道,显然不服气。
伊勾勾唇,话不用说死,留点念想也好。
——“姐!”屋外万二喊了一嗓子。“能进屋吗?姐?”万二敲了敲。
——“喊什么呢你?”乔回了句,又道“去堂屋等着,你姐刚起!催什么催?!”乔吼了一嗓子。万二迭声应下。
外面没了声。
伊却不紧不慢,坐在椅子上,摇着柄骨扇;乔打了个呵欠,撇撇嘴,这人总爱这样,看着好像成竹在胸,手里握着一打好牌,旁人出什么,她有什么,好像有能随意任人嚯嚯的底气。其实最后,手上就剩单三俩四一五,再出牌就漏了相。
整个一老牌油,哄哄小孩还好。
她可不信。
——“好了没?现在走?”乔起身,伸了个懒腰,像只睡饱了的大橘,慵懒起身。
——“不慌,再等等,我想想看。”伊微微笑起,像是初夏还没浸热气的凉风,抚平了乔等待的烦躁。——或许,我可以等下去——乔想。
乔点点头,伊颔首,轻轻摇着一把扇子。乔走近窗口,迷茫的往前看,她最近很乱,心里很乱。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心事,也没法描述出来。她一个人,将这心事放纵,翻江倒海。
这些事将她本来就不怎么出众的脑容量,侵占的严丝合缝。
——“走吧。”伊站起来道。
——“想明白了?”
——“嗯。”伊还是笑,不知真的轻松还是装的风轻云淡。
——“你怎么想明白的?”乔歪了歪头,不解道。
伊这才发现,她养的这只小猫咪,似乎,好像,约莫是对世界有了困惑。伊还是笑笑。
乔莫名看着伊——她在笑什么?
——“想—明白?”伊噙着笑“我可一点也不明白,我只是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现在?做什么?”乔更迷惑了。伊见状,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乔的脑壳,笑吟吟道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少当家——二公子——”
——“瞧,来催人了—”伊道“我知道,你先下去吧,告诉小二,我随后就过去。”
伊依旧气定神闲坐着,看着乔这只小猫探索的时间的样子。
——“姐,你可来了——”伊刚踏进来,万二就迎了上去。伊笑了笑,道
——“等急了?”她语气温和,让人觉着她在关心人,不是阴阳怪气的“急了吧,急了吧”这一套。
——“可不是,爹这一倒下,可不就指望着姐来支持。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还有刺杀那档子事,给来参加爹金盆洗手内宴的江湖兄弟,也得有个交代不是?这哪桩哪件,都得姐来理理清。”
万二嘴皮子上下一碰,一长串说辞就跟念经似的说出来了,也不知道在心里过了几遍,说起来这么流利,连结巴都没了。还张罗着小丫头上茶水点心。
——“乔姐,喝点?这酒特香!够劲!”万二撬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散开。
乔忽的就馋了。
乔眼巴巴看着伊,伊看着她那个馋样,心道乔要是只猫,这时候就赖在人脚跟喵喵叫了。
——“少喝点儿——”伊嘱咐了一句,明知也挡不住。
——“怎么样?这酒?”
——“香!”乔捏了颗花生米,抿了一口。她不太讲究,对酒也一知半解,要说为啥要喝酒,非泡酒缸里不成,乔想了又想,把这称之为人设。
这,应该不是她的东西。
乔想。
却一口接着一口的灌自己。
伊没说阻拦,也明知管不住。
她现在满脑子在想——这酒对乔来说未免也太及时了——瞌睡了,就送枕头来?
——“小二—有消息?”估摸着万二喝了不少,伊才开了口。万二看上去,像是染了点醉意,整张脸都蒸红了;倒是乔,脸色一如往常。
——“哈!对!消息!”万二撑起身子,上下摸索了一遍,没找着;只得悻悻道:“姐——听道上朋,朋友说——他们都想把账都算咱家头上了——就你生日那天请的那伙子人。”
伊挑了下眉。
没等伊开口,散了心劲儿的万二趴在桌子,还死磕那酒瓮子——也没倒出来一口,道“姐,他们说要血债血偿嘞!”
——“血债血偿?”伊重复一遍,嘴角依旧微微翘起。
倒是乔酒气蒸着脑子,上了头,怒气道“敢!他们!”伊拉住乔,掏出帕子给乔擦了擦嘴,也不嫌乔身上的酒味儿熏人。
——“那,那可不?那,那,哪能如,如,了他们的意?”万二大舌头道,估摸着喝了不少。
伊只是专注着,给乔整理衣领,一点也不在乎。
——“随他们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