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院里最近添了几分热闹。
原因大概是由罗掌门亲自带来的少年引起的。
崇拜罗掌门的燕白一觉醒来发现回南院里多了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起初以为是来顶替自己工作的，隐晦询问后，才发现这少年竟然有他自己的名字，也不是书童，而是可以和燕微一起同上学的玩伴。
他刚放下心，就听说罗掌门非常看重这少年，他闹不准这人是哪里来的门路，能让罗掌门上心，于是他站在一旁时，总是偷偷的观察着这个叫郑决的少年。
燕微似乎并不是很在乎少年的来历，她对于自己多了一个玩伴呈接受且愿意的状态，平日里多了个抓虫抓麻雀的小跟班，谁会不愿意？
更何况，她岂敢有不愿之心。
她到底是不是天照堂的大小姐，旁人不知，她还不知？
因此她对待郑决同其他人一样，她没空分神去探究他的来历和目的，有那闲工夫，她的字还要好上三分。
可燕白不一样，常常暗地里针对郑决，偏生郑决犹如老庙里的和尚，一概不接招。
日子久了，燕白也觉得挺无趣的，又想到掌门的生辰快要到了，跟在管家身后忙里忙外，顺便打听掌门喜欢什么。
燕微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罗大掌门的生辰竟然要到了，可把她急坏了，她不知道送什么，只得带着静绵四处寻找，最后看到枚玉扳指虽有瑕疵，但...勉强还行，她一咬牙将这玉扳指买了下来。
七月十二日，是罗星观生辰。
他本来不想张扬，但现在的他已经是武林盟主，纵然是自己不当回事，旁人也得上赶着来送礼。
他在前厅觥筹交错，燕微和其他人坐在角落里发神，她看着罗星观一杯接一杯，浅浅笑着，暗自抱怨他好大的排场，实则内里有些羡慕，自己生辰之时怎么没甚人。
她一边想一边将炖煮入味的大猪蹄狠狠咬了一口，软糯鲜香，唇齿留香。
下一秒就将那些个想法全给忘掉了。
燕白也是羡慕的，他站在角落里偷偷的往最亮堂的地方瞧去，那些人的服饰华丽，或许穷极一生，他也站不到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三人之间唯有郑决一人默默的吃着菜，他很少说话。
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燕微这个明面上的天照堂大小姐方才想起自己还有礼物没有拿出来，其实她并不是故意拖拉，而是她没什么钱，买不起那些人送来的古玩字画，她倒也是提前准备了些小玩意，就怕旁人看不起。
罗星观坐在高位上斜眼看了她一眼，将她心里的小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没多说，甚至在燕微准备站起来的时候，特地举杯对着其他人说道。
“正值佳夜，共饮此杯。”
“共饮！”
燕微将自己抬高了的屁股重新放到圆凳上，学着旁人一起举起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
.......
相聚总有时，宴会散场时，来时两人结伴，去时是呼朋引伴。
婢女们从旁上来撤掉碗碟之时，燕微仍旧站在原地，她看着罗星观似有醉意从右侧小门而出，回头对燕白招呼道。
“我先走了，你们自己回去吧。”
“小姐！小姐！”
燕白伸手欲阻拦，哪敌得过燕微一个侧身就从旁边溜走了，他叹了声气，抬头看向站在一边不言语的郑决。
“走吧。”
他对郑决一向是没什么好脸色的，所幸郑决沉默寡言，旁人的举动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来客们从大门出，二人则静默的朝后花园走去，燕白停下身子朝后看去，见得一片光亮处是衣衫翩飞，好些个潇洒公子模样。
“他们的出身真好，若是我也可以生来富贵就好了。”
燕白艳羡道。
郑决没有说话，他似空气，沉默的往前继续走着。
燕白见他没有搭理自己，并不恼怒，反而难得的平静了自己的嫉妒，问他。
“你来的时候是掌门亲自带来的，想必来历一定非凡，我其实早就知道你我并非同类人，但我就是羡慕，你能被掌门喜爱。”
后花园里静悄悄的，唯有明月映在天空之上，一直静默的郑决突然回头看向他，摇了摇头。
“你我并无不一样，你出身卑微，我也如此，何来羡慕，我的师父为了逃命宁可将我推在山贼刀下，重伤被掌门的人所救，而后成了这回南院里的他人玩伴。你我都是他人手中的棋子，又何来喜爱，无非是合适这项职责。”
郑决话落，没再止步，径直走进了后花园昏暗的地方，唯有燕白仍站在光亮处，颇有些迷茫。
再说那边率先离开的燕微，她随着罗星观离去的方向赶去，或许是罗星观早知道她在后跟随，走到廊桥中部时，他突然停住了步子。
一身圆领青衫的男子背对着月光，面朝着她，微微一笑，轻声道。
“有事找我？”
如此温柔，纵是早知道他性子恶劣的燕微，也不免晃神，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怎得就如此心狠手辣。
“怎么？又想起我杀人时的模样？”
他好似自己肚子里的应声虫，什么都知道。
燕微心里一惊，快步走到罗星观的身边，将腰间放着的玉扳指拿了出来。
“恭祝大公子生辰快乐。”
罗星观接过玉扳指，借着月光看了看，不是什么贵重的玉，但也是一片心意，听见燕微的话，他叹气。
“我记得我说过，我现在已经是掌门了。”
“可若是用掌门唤你，岂不是显得你年纪太大。”
罗星观没再反驳，他将玉扳指戴到自己的食指上，透着月光又看了看。
燕微心想这玉扳指虽花了她一个月的月例，足足值三两银子，但在玉类饰物中却是下等货，若是被掌门瞧了出来，岂不是要酸她小气。
想到此处，她眼珠一转，拱手作礼，就想开溜。
“大公子若无事吩咐，我就先走了。”
燕微刚转身就被罗星观喝止住。
“有事，陪我赏赏这月色。”
燕微摸了摸鼻子，不敢拒绝，她小心翼翼走到大公子的身边，二人凭栏而站，前面是月光沉湖，寂静如深林，偶有风声经过，只闻水声咕噜。
他二人没有说话，就在燕微感觉有蚊子攀在她脖颈处时，大公子突然出声了。
“今夜月色真好，我好久没有这般轻松的站在这里赏月了。”
今时明月何时不同？
燕微想不出那明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还是附和着点点头。
“燕子，别怕我，我虽是坏人，但自问对你是不坏的。”
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此时只有他二人的缘故，罗星观话有些多，甚至有些煽情。
“我有一个朋友，生来富贵，周遭宾客如云，朋友甚多，他性子单纯，只喜武功，也只钻研武功，别人笑他武痴，他也只是害羞一笑。”
“后来，他领了个任务出门，走时还在思考功法中的第二剑由何处出，结果那日出门，被人迎面杀来，脚筋全数挑断。”
“他本是城内翩翩公子，一夜醒来，却似梦境一场，他已成了那床铺上瘫痪着的一只狗，旁人欺他辱他，藏在高墙之中，未有人听闻。”
“是真的没有人听见吗？我看未必，或许都把他的呼救听成了狗吠，你猜他最后怎么样了？”
燕微皱着眉毛，思虑怎样回答，但他并没有等她回答，已自顾自的说道。
“他最后本来以为能凭借残败之身，异于常人的谋算能替自己报仇雪恨，可结果呢，他还是死了，死在他认为的知己手中。”
“回顾来时，他的兄弟杀他，父亲视他于无物，知己是为他人靠近自己，何其遗憾，存活于世，竟被他人如此嫌弃。”
“那然后呢？”
燕微听入迷了，反而询问道。
“然后？”
“天道仁慈，竟让他回魂，可惜蹉跎三十年岁月，一颗善心早已被仇恨戾气填满，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感怀世间疾苦的少年郎，而是变成了手握屠刀的人间魔鬼。”
罗星观顿了顿，偏头看向燕微，彼时燕微听得正兴起，还在追问，他却乏了。
“没有然后了。”
“天命已改，后续如何，旁人又从何窥见呢？”
他没再说，只低下头嘱咐燕微早些回去，燕微正想问这人是哪本话本中的，罗星观却已走远。
瘦削的身影在廊桥之下，在风中傲然行走，竟染了层月光。
燕微没敢追，转身回了回南院，回去的时候，郑决二人早已歇息，她没再叨扰，也没歇息，反而是躲在后院里练习武功。
这些日子以来，她白日里看着与平时相同，但她知道，她既然已经下定主意要为秦爷报仇，那功夫上应更努力。
可惜她太小了，纵是如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找出秦爷的仇人，并将他手刃。
明月还是那个明月，可烦恼却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