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浮在虚无之中,蜷着身子,抱紧了自己的腿。
柔软的、温暖的、浮动的,混着蓝意,透过空无一物的天空亲吻下来带着螨虫烤焦气息的、像母亲双臂紧紧环住的怀抱的,是生命,是存活,象征每一个混沌阴冷的夜结束的、带来希望和全部的。
是光,太阳的光,茨冈尼亚沙漠里洒在每粒沙上的光。
光,喜欢;太阳,喜欢;温暖,喜欢;母亲的怀抱,喜欢……
怀念,不舍,不要,这里好冷。想要,想要光,想要温暖,想要母亲……
舒适,温暖,被包裹身体的感觉,像在沙子里,像在被里,像在子宫里。
喜欢,很喜欢,爱,很爱,不想出去,不想离开,不想醒来,永远,永远,永远保持就好了,在子宫里相拥,和夏恩相拥,不要出生,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
你现在也可以办到。
现……在?办到?
[是的,现在办到,只要死掉,死掉就好了,快点死掉。]
死……掉?死掉…死掉……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死……是什么?
[是子宫,是回到子宫,所有愿望都可以实现,所有遗憾都可以补完,只要死掉,只要你死掉,西图夏,快点死掉。]
————
原来……答案是这样吗?
科尔克几乎忍不住发笑,他找寻了那么久,但实在没想到破解的方法如此简单,甚至于,一直在自己身后——回头,只需要回头,向后走,只需要向后走就可以了。
这片幻境是人内心的具现,就像廖莎不想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所以离开的方法是杀死自己的母亲,他原先有些好奇,好奇朔星的渴望,想要看清表面上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女孩心底究竟藏着什么,但现在,他想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向后走,走回头路,朔星想要的是回到过去。
刚才的白发青年已经消失了,只剩漫天被风卷起的沙尘,连成一片深黄色的沙雾,科尔克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只剩一条路径了。
再怎么纠结犹豫,想要反悔已经晚了,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减少对朔星的伤害。
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对自己说,抬脚,踏入一片漆黑的虚无之中。
黑色。停滞。冰冷。
这是科尔克对这片空间的第一印象,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他看见了悬在虚空中的少女,被一股红色的柔光包裹着,抱着腿,像熟睡的胎儿,金发如海藻般散开。
那是朔星,这是内心的最深处。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科尔克,你已经很熟悉这个流程了,不是吗?
科尔克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伸出一只手,缓缓探入红色的光中,手掌被从四面八方的温暖包裹。
像是揉捏一团橡皮泥,他操控着念,企图修改朔星的认知,他看见那团浅红色的光开始一点一点变形起来,使人想到失重环境中悬浮着的一团水。
小一点,再小一点,找到属于阿蕾娜的结点。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工作,科尔克努力试图分离出那一小团忆质,红色震荡起来,漾起一块块不规则的波,然后越来越剧烈。
不,等等!
科尔克的手被猛然弹出,那块沸腾起来拼命排斥抗拒他的液体像被突然用针触破的水气球,一阵强烈的、像被用水冲击的波散开来,震得他下意识闭上眼。
等到再一次睁开眼,黑暗虚无如舞台的幕布缓缓滑落,露出了藏在更深处的,一轮初升的黑色大日,状如恒星发生全食时产生的形貌。
她在拒绝。
意识到这点,科尔克不自觉后退一步,直觉告诉他,这轮黑日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其中。
修改有变,可是,出不去了!
完蛋,要死掉了。他想
————
“垃圾。”
在女孩说出这个词时,她纤瘦的小脸上带了快意的笑,残忍恶劣,像条肆意喷洒毒汁的蛇,奇罗见到她面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怨毒地注视自己:“你要救她?不能见死不救?真是可笑,说得好像我会把姐姐怎么了似的,一个外人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们评头论足。”
“我们可是家人,世界上最浓厚最无法替代的、彼此之间最重要最不可缺少的存在,像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杂种又怎么会懂我们之间的爱?”
奇罗感觉到阿蕾娜身上又爆发出一阵念压,脚尖狠狠在她的手上碾了又碾,将她刚开始愈合一点的手掌又一次粉碎,碾成一团烂肉。
剧痛使她惨叫出声,忍不住想像一只煮熟的虾一样弓起身子,但因为压力动弹不得。
“这才不是爱!你这个杀人犯,人渣!”奇罗从牙缝里挤出反驳,怒视着以她的痛苦取乐的阿蕾娜,她还想骂,但剩下的话被剧痛所引起的惨叫淹没。
“真吵。”
阿蕾娜居高临下睨着她,像在看什么垃圾,脸上的表情冷凝成了另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她碾碎了奇罗的整条左手,但却挂着一幅嫌恶的模样,仿佛多看奇罗一眼都是脏了眼睛。
女孩俯下身,一只手卡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探进去,两指夹了什么东西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奇罗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舌头,惨叫声混着口涎和血流出来,滴到地上,形成稠浓一团。
“我什么时候给你……说话的权利了?”
女孩甩了甩手,把舌头丢在了地上,然后揪起了奇罗生着银杏叶片的头发,将她的脸凑到地上那团从她口中流出的诞液,扬着嘴角下达命令:“把你流出的这用脏东西舌京干净,我知道你的舌头已经长好了。”
似乎为了逼迫她,压力加重,女孩拖着奇罗,像拖着一条死狗。
还不够吗……
奇罗感觉自己被分成两半,一半痛苦着,一半悬在半空,冷眼旁观怪物的惨状,在心里计算着距离,那支针管被她护在怀里,藏得很好。
不,还差一点,除非出其不意,否则根本近不了身,还差一点距离,还得忍耐。
她很快得出结论。
可是……还要多久?
奇罗清楚地感觉到近在鼻尖的涎液,混了大团大团的鲜红,她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几乎在地上砸出一片坑。
尽管伤口很快就会愈后,但她也是会疼的,奇罗最怕疼,但疼痛之余,她又升起一种奇异的快感,油然升起一种想笑的冲动。
看呐,我不是懦夫。
“快点,舔。”阿蕾娜在催促。
她闭上眼,颤颤巍巍地伸出舌头,舌尖擦过积了灰的地面,粗糙的、冰冷的、湿湿的,带着土灰特殊的气息,和血特有的铁锈味混在一起,黏稠的,挂在柔软舌尖拉出一条细细的长。
奇罗听到阿蕾娜轻轻地笑了。
是极细的,从喉间挤出来的笑声,带着愉悦,显然是对奇罗的识趣十分满意,压力稍稍减轻了一点点,头皮传来细密的刺痛,她将奇罗抓起,俯下身,脸离奇罗很近,近到奇罗可以看见她脸上的茸毛。
“真乖。”她说,带着侮辱性地挠挠奇罗的下巴,用摸狗的手法。
可笑的羞辱,你就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崩溃吗?幼稚愚蠢天真的烂人。
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奇罗忽地咧开嘴,全身颤抖着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眼泪似乎怎么也流不尽,挂在金黄的银杏叶端,撞成一丛丛晶莹的破碎。
她努力地高昂着头,像是一只耀武扬威的小兽。
阿蕾娜脸上的笑停滞住,她面无表情看着奇罗,像在看一个死人:“你笑什么?”
她不高兴了。
奇罗没有回答,只是不住地笑,全身的银杏叶颤着抖,沙拉拉细碎地响,在阿蕾娜的耐心即将告罄时,她仰头,对上了浓绿色的密林。
“我要杀你。”她说,手里的银光闪现。
几乎是下意识的,阿蕾娜的瞳孔缩了一下,然后是扩散开的气压,将奇罗向远处冲去,在地上打着滚,撞到了什么才停下来。
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奇罗手上的是什么,所以,在看到奇罗手上盛着鲜红液体的注射器时,她彻底变了脸色,带着惊慌。
她中计了。
奇罗假意要攻击她,但目的是借她的力把自己向朔星的方向打——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小伎俩,但她太过轻敌,在逃离了圣索里尼菲斯后,对于打杀,她荒废了太多。
“不,那个不行!”她伸出手想冲过去阻止。
但……已经迟了。
奇罗笑着吐出嘴里的血沫,针尖刺进朔星的皮肤,然后推动,全数推进朔星的体内。
“我不是懦夫。”
但不知为何地,奇罗突然想到了塞拉,红棕色发的女人面上冷凝着风暴:“你这是心理疾病,不管不顾自以为是地做所谓好事,你迟早也会因为别人死掉!你能不能想想我的感受?”
那……自己怎么说的来着?
奇罗努力地回想,突然,抓住了那一点记忆的线头,那时的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低下头,从喉咙间挤出一句对不起。
她对不起塞拉。
喂,一定要遵守承诺,把我的话带到哦。
下一刻,一只细嫩的手穿透□□,握住了那一粒碧绿的生命……之种。
————
抽出贯穿怪物眼腔的手,阿蕾娜攥紧手中的碧种,咬紧牙感受掌心传来的刺痛。
她什么也没做,事到如今,做什么也是没用的了。
她认得那里面的东西,曾经她被绑在手术台上时,戴着口罩的白衣人也曾将同样的红色试剂一点一点注射进她的体内,力量在她体内肆虐,然后在腹腔内汇集,带来从皮肉中生长的痒意。
只不过,唯一的区别就是当被她所承受的试剂中物质更稀薄。
简直不要命。
整整一管血,没有加入任何泥火鱼提取液——对此阿蕾娜完全可以肯定——奇罗根本不是在救朔星,她在试回害死她。
阿蕾娜曾见过有人在注射了三毫升以上的血后当场陷入狂乱,这种血对体质和力量的要求极高,如果身体负荷不住,当场就会变成怪物,阿蕾娜果断地改变了目标,打算想办法稳定朔星。
不过,这不需要她担心了。
朔星睁开眼,被生理盐水模糊的世界只剩刺眼的白色走廊灯。
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被虚化的一切一点点恢复清晰——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醒来却什么也不剩下,只记得很温暖,像在子宫里一样,整个人浸泡在羊水中,入眼只剩柔和的红,她记得她听到师父在叫她。
发生了……什么?
她将目光向一旁移去,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阿蕾娜,手上黏稠的血在地上砸出一圆圆红。
“阿……蕾娜?”她有些不确定,声音因为刚刚苏醒带了些哑。
居然……没有任何事?
阿蕾娜低垂着眼,眼睫遮住了那一片郁色,但很快,她抿着唇笑:“姐姐,你醒了。”
————
侠客斜靠在监控室的桌旁,将手里的小玻璃瓶抛起又接住,里面透明的液体漾着光。
“看来,她们不太需要这些稳定剂了呢。”在又一次高高抛起后,他没有再接,细口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散落的玻璃渣上闪着青年阳光灿烂的笑,“一个人承受了整整十毫升的血,朔星小姐的体质真是恐怖呢。”
影像的荧光投在了金发青年的脸上,作为早已知道血液副作用却仍欺骗奇罗只为了好玩的罪魁祸首之二,侠客仍是笑眯眯的,只是绿眼睛里一片幽深。
他是在最深处的一个资料室里找到的有关泥色和R物质的资料。
在这里,科员将那些从零号母体上提取的活性物质取各为R物质,作为能够在人体内形成治愈念气的存在,它诱人的同时,同样有着不小的危险。
直接注入人体时,如果承受者的体质达不到一个标准,体内的念气会失控,占据整个躯体,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这是一个蚕食的过程——比起异变,侠客更愿意称之为蚕食。
外来的R物质会和身体的主人抢夺控制权,而从泥火鱼中提取的增念物质可以增长念气,和R物质相抗衡,就像驯服凶犬,交锋结束,R物质就会安静下来为你所用。
在明白R物质的规则后,侠客突然升起一种想看好戏的好奇心,所以他故意隐瞒了多数的消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