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网络上零星冒出不少寻人启事的求助帖,说自己的亲朋好友无故失踪。有心人调查后,却发现所谓的失踪人口根本是子虚乌有。
那些号称失踪的人,要么就是离职的打工人,他们正常办理了手续,退了租住的房屋,银行卡流水正常,除了不再与熟人联络,没有异常;要么就是放假的学生,提出休学的休学,说是出国深造的出国深造,手续齐全,除了不再露面以及彻底告别常混的社交圈,没有任何异常;要么就是感情破裂的夫妇,一方全权委托了律师提出离婚,作别过往再不现身;要么就是无业游民或是不受约束的自由职业者,这些成年人的失联大可以定义为故意的疏远。
试想,这些不过是普通人,谁会花这功夫去刻意替他们伪造身份,又有什么必要斥巨资将这些人的失踪安排得合情合理?
网上的声音很快被其他更严肃或更有趣的消息淹没,不了了之。毕竟这些所谓的失踪人口没有留下任何失踪的铁证,比起疑神疑鬼的猜测,合理的推论应该:这只是一群在生活、工作或感情上迷失的成年人们,抛下所有,与亲友不告而别,去进行一次孤独的心灵探索之旅罢了。
与此同时,一条“黄金屋企划“的流言在寻人启事的论坛上悄然出现,又在出现后的数秒内被删除。其余与之相关的全部信息很快就与其他明星八卦,玄学与谣言一起,或刻意或无意地被世人遗忘。
七年后,一家默默无闻的科技公司弗多特斯(Four Dots)一夜间异军突起,以雄厚资金一举收购全球数十家竞品公司,宣布成立弗多特斯集团。
据说,集团成立之初,其创始人挥金如土,在公海购置租赁多处无人荒岛,并通过增设人工岛屿的方式扩建土地,修建豪宅,似乎等不及就要把到手的财富挥霍一空。
五年后,弗多特斯集团推出全息沉浸式体验游戏《沙盒》,以原本荒无人烟的孤岛为游乐场,邀请玩家前往体验一场无可比拟的极致盛宴。
沙盒,实为一个手掌大小的立方盒,其中保存的是以最尖端的空间科技与人工智能技术封装的一个又一个值得探索的故事。故事既有既定的剧本,也有特殊订制的专属体验,只要玩家,即《沙盒》尊贵的客户,提出期望,那么沙盒世界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均能由玩家亲手塑造。
与普通游戏不同的是,当玩家置身于公司划定的封闭式安全区域内,亲手打开沙盒,细沙落地,沙砾将如潮水般填满整个密闭空间,每一粒写入沙盒程序的流沙瞬间激活,同时将一个与真实世界别无二致的逼真场景展现在玩家眼前。
《沙盒》立志于替每一位玩家打造虚实交错的沙盒世界,用科技打破现实的边界,令美梦成真。
……
顾溯源入职公司的第一天,手上便捏着这么一张关于游戏《沙盒》的过时宣传册,他整了整西装,大步走向前台,腼腆地向柜台后的大波浪卷发美女行政打听人力办公室的位置。
前台的行政小姑娘越玥上下打量顾溯源一番,见他穿着不合身的正装,打理得却很整齐,头发更是梳得一丝不苟。显然,这位新人为了今天这一身行头曾试图努力过。从他略显拘谨小心的神态里,时不时透出一丝未经世事的清澈与土气,越玥见多了公司形形色色的人,瞧人一向很准,一看便认定他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出身大约也普普通通。她见顾溯源生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猜他即便家庭不算富裕,肯定也从小没吃过什么苦。
顾溯源说话很讲礼貌,人也长得精神,虽然现在看着与富丽堂皇的大厅,与周遭匆忙出入的员工都格格不入,但这个憨厚的小青年并不因此讨人嫌。由于人事的电话迟迟无人接听,两人的闲谈得以继续,聊多了,顾溯源神态逐渐放松,说话也活络起来,甚至展现与先前印象完全不同的自来熟。他一口一个越姐姐,一边自嘲自己的打扮土气,一边向她打听起公司的着装要求,人员琐事。
人员琐事方面越玥不便多说,但论着装,她有很多话要说。
“我们这里虽然有着装要求,但你要去的部门不用。你们主管他……他……”
“他?”
越玥竭力控制表情,扯出一个职业的微笑:“在着装的要求上,公司没有人比他更宽容了。”
“那可太好了,我分到了个亲切的领导?”
闻言,越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精致的鹅蛋脸侧了侧,斟酌着用词刚要开口,倏忽睁大眼睛,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她再次挂上职业的笑容,朝着电梯口招呼。
“于主管,早上好。”
顾溯源的位置正对着行政的柜台,人背对的电梯,看不见来人。等越玥开了口,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打算跟这位偶遇的陌生主管打招呼。
一个转身,他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的刹那,身体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喉头发出了不礼貌的一声“呃……”。
于声:“……”
新面孔?
越玥:“……”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顾溯源:“……”
顾溯源活了二十多年,见过美的,见过丑的,自以为见过世面。
直到今天,他才发觉自己肤浅了,世界之大,还真是有他没见过的奇葩。
眼前这位年轻的主管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却叫人看了只想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顾溯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一张脸,这么一副能当衣服架子的好身材,还能把自己穿成个五彩缤纷的灯笼。
金色反光休闲裤,编织袋格花色衬衫,孔雀绿荧光大衣,杂色碎花红围巾。
只有脚上那双用色大胆的拼色运动鞋勉强能看。
顾溯源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有的人穿着垃圾袋也好看”。
他心说这人还不如穿个垃圾袋呢!好歹色彩统一,黑得神秘又深邃!
越玥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嘴唇没动一下,却成功发出了声:“是吧,我跟你说了你们部门不计较着装。”
主管带头拉低着装审美,谁还敢计较?
于声耳聪目明,听得他们小声嘀咕不以为意,问:“我部门的新人?”
越玥点头,心中是万分的惋惜。
她记得有一阵子这位于主管挺舍得花钱花时间拾掇他自己的,曾一改往日随机调色盘风格穿起了灰调或黑白经典色调的衣服,整个人养眼得不行。公司不少人当时怀疑他是不是谈恋爱了。可惜,谁都没找到证据,也没人见过于声传闻中的对象。更反常的是,那一阵子他工作狂似的天天沉迷工作,整日在游戏里修bug,久而久之,谣言不攻自破。这两三年,于声转了幕后岗,不出现场后,审美竟然又倒退了回去。
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两三年的功夫,明明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有于声对工作的热情。
总不见得是工作养人?工作使人变帅吧?
她不信,信了才有鬼。
越玥面不改色的走流程,替初次见面的二人做介绍:“是的,这位是顾溯源,第一天入职,还在等人事办理手续。这是于声,你以后的部门主管。”
于声一点头,把人带走。
“不用等了,我带你去找人事。”
顾溯源客客气气向人道谢:“多谢!麻烦你带路了。”
凭着有限的社会经验,他原本想以“您”来尊称自己未来的领导,临了却被那一身辣眼的行头给干蒙了大脑,稀里糊涂忘了以示尊重的客套。
于声:“不用谢,我顺路。”
顾溯源纳闷:“你也要找人事?”
“我收到消息,人事现在不在办公室。我们去沙盒。”于声稍稍停顿片刻,问,“你玩过沙盒吗?”
顾溯源脸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摇头,老实交代:“没有……太贵了,我买不起票。”
《沙盒》堪称完美的极致服务,大多只向购买了入场券的VIP客户开放。
虽说游戏区分了订制和通用款,订制款价格高昂,只为单个客户量身定做,但通用款也绝非唾手可得的平价替代,即便你不介意自己扮演成故事中的NPC成为别人的游戏体验,你仍然需要获准进入公司圈定的封闭安全区——通称“游乐场”的原无人岛,来参与游戏。
没票,没路费,没时间,等于没得玩。
顾溯源忙着勤工俭学,既舍不得花这个钱,也没有大把时间拿来肆意挥霍。他生怕自己把天聊死,试图扯开话题:“人事约的是今天跟我签合同啊,他们不在办公室,是临时有急事?”
“团建。”
“哦哦,我明白了。”
他不明白,他一点儿也不明白。
但作为一个新人,为了不在领导面前显得自己人傻问题多,顾溯源放弃了继续追问“人事为什么选这个时间团建”“他们在哪儿团建”等等可能会被认定为愚蠢的问题,选择专心听于声给他介绍公司概况。
十来分钟的短暂交流完全颠覆了顾溯源对于声的第一印象。
这位年轻主管的性子与他身上的缤纷多彩完全不相称。这人话不多,一路上言简意赅介绍了大楼的布局、公司组织架构、紧急事项的主要联络人,说话条理分明,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沉默,干练,墨黑的瞳孔没有一点儿杂色,显得眼睛尤其清亮。
顾溯源想,自己这位领导大概从小不爱玩手机,否则眼睛不可能这么亮。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已经成功完成生物识别验证,蓦地运转起来。顾溯源这才注意到所处环境的特殊。这不是普通的载客电梯,它设置有控制面板,可操作,可转向,它更像是一个封闭运输仓,直通地下,时不时在于声的操作下在隧道里拐个弯儿。
顾溯源:“我们这是去找人事?”
不是他信不过自己年轻的领导,只是他无法想象,人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跑地底下团建,
藏这么深?难不成是公司待遇差,人事背锅人见人厌,所以非躲地底下才安全?
“人事选了个沙盒团建,遇到了一些问题。等到了沙盒场地,我负责解决问题,你负责找人事。” 于声瞥了他一眼,察觉出他脸上仍挂满深深的困惑,补充说明道:“沙盒游戏是现场实时互动的真人体验,玩家在体验时遇到的一切问题,都属于我们后勤的工作范围。”
“我们的工作具体要怎么做?”
虽然于声已经将此行目的言明,顾溯源仍有些难以消化。
他这次录用十分仓促,自己也是在前台那儿才听说了任职部门——游戏后勤。
在此之前,他对游戏后勤的理解是:整天坐在办公室,负责维护服务器和数据、管理玩家账号、处理投诉与反馈,又或者在需要时组织游戏的宣传与活动。
他从没想过,当后勤还得出外勤。
电梯门在清脆的叮一声提示后开启,顾溯源眼前一黑,目睹了此生难忘的怪异景象。
一路妖魔鬼怪甩着自由伸缩的脖子,吐着鲜红血舌匍匐身躯,在一座挂满了肖像的古宅内阴暗爬行,四处逃窜的人们脸上洋溢出陶醉的笑容,尖叫着急奔,不时被漂浮在空中的桌椅沙发拦住去路,想转身逃跑却被卡在凭空出现的缝隙里动弹不得。
古宅被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块区域,一块以他们方才踏足的电梯门为起点,延伸至一个燃烧的壁炉,另一块区域则是所有噪音与混乱的中心。
整个画面凌乱而诡异,可怕又可笑,像一堆颠倒错乱的积木。
顾溯源无所适从,耳边落下于声轻描淡写地嘱咐:“我动手,你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