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防御机制强行让沈易阳的目光停留在那行字上,一种即将触及真相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抬起头,红着眼睛询问:“这是什么?”
余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解释道:“这是我妈私下找人做的,结果一出来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我本来是打算马上告诉你的,但……那天你出了车祸。荣安说到底是你姥爷的企业,和爸关系并不大,这件事情捅出去,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我犹豫了。”
余锐的声音还在继续,沈易阳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放大那张照片,目光颤抖着扫视过去,每一个字都像针扎一般刺入沈易阳的眼睛里。
【委托人:余烨锋
委托事项:对余烨锋与沈易阳之间有无亲生血缘关系的检验】
略过表格中意味不明的数字,再往后一滑,赤裸裸的真相顿时展露在眼前。
【鉴定意见:在排除外援干扰的前提下,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不支持余烨锋是沈易阳的生物学父亲】
下面的公章红得刺眼,沈易阳眼前一阵阵发黑,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止不住颤抖。
“纸质报告…在结果出来之后不久就被我妈销毁了,我本来已经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但我实在是没办法这么昧着良心做事。”
沈易阳强打着精神,将那两张照片发给自己后把手机还给余锐,“没别的事了吧?”
“那天我本来是打算立马告诉你的,我实在没想到你会出车祸,也就是因为这一场车祸,我妈说服了我,易阳,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尽到一个哥哥的职责。”
沈易阳木然地扫过余锐,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笑:“你本来就不是。”
余锐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沈易阳就已经快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或许是因为窗外阴沉的天气,整个走廊显得格外昏暗,封展就站在门口,指间夹着一支刚点燃的烟,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中。
他似乎是没想到沈易阳会这么快出来,刚想掐灭烟,沈易阳一言不发地将那支烟拿出来,狠狠地吸了一口,又低下头,慢慢地吐了出来。
会议室的门被沈易阳顺手带上,他顺势半靠在门上,垂着眼睛看封展戴戒指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有针扎般疼痛。
直到视野中突然闯进封展微蹙着眉眼,他弯腰和沈易阳平视,任由从沈易阳唇缝间逸出来的烟雾喷洒在脸上,低声询问:“怎么了?”
沈易阳垂眸错开他的视线,半晌才闷闷地说出一句:“我想……”
刚说出两个字沈易阳就卡住了,他想离开这里,但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他还能去哪里呢?
在沈易阳人生的二十五年里,余烨锋一直扮演着不称职的父亲角色,只有在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偶尔对沈易阳和颜悦色。
小时候他一直以为是余烨锋个性使然,后来长大些才发现,或许余烨锋从来就不爱他。
沈易阳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从高中背井离乡开始,他就已经学会不对余烨锋抱任何期待。
那两张照片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切断了沈易阳与这个世界的羁绊与联系。
他无处可去。
沈易阳垂下手,任由那支烟一点点燃烧,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是木然地看着封展把即将烧到他手指的烟抽出去捻灭,又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脸,追问:“想什么?”
沈易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生涩发疼,近在咫尺的封展的脸越来越模糊,他使劲闭上眼又睁开,视野还是越来越暗。
头很痛,一直被忽视的耳鸣声愈发喧嚣,很快连封展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的口型,似乎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双大手,拽着沈易阳的意识陷入深渊,大脑一阵眩晕,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并没像想象中那样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大力稳稳托起,像是落进了温暖的云里。
封展重重跪在了地上,将失去重心的沈易阳托住,一只手摸出手机飞快地拨了急救和助理电话,另一只手则托住了沈易阳的后颈。
沈易阳的脸色惨白,嘴唇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急促,神情不安,清醒的时候一直都在揉眼睛——早该发现他不对劲的。
迟一步赶过来的助理看清状况后大惊失色,他老板就这么半跪在地上,怀里是晕过去的老板娘,两人背后靠着的门被人砸得哐哐作响,封展却像是听不到似的,“封总,这……”
封展看了眼时间,脸色阴沉地一指身后的会议室,冷声道:“把他看住。”
…
其余几人后一步赶到医院的时候,沈易阳已经被送到了顶楼的高级病房里。
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封展独自站在病房外,透过门缝往里看。
护士在里面忙前忙后,床上的沈易阳眉头依然皱着,神情不安,不知怎的让封展想起了中学时期的沈易阳。
那个原来无忧无虑、傲气张扬,无论受到多大的委屈都强忍着不掉眼泪的少年,此刻静静躺在病床上,身上压着不属于他应该背负的责任、义务,哪怕要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也一直没有服输。
“怎么样?”齐韵双走上前来,压低声音问道。
封展摇了摇头:“CT结果还没有出,医生初步判断是因为淤血。”
说着封展回头扫了一眼,程巍也跟着过来了,周泠和方疏影正在和护士说什么,最远处的是被助理拦着的余锐。
封展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活动了一下手腕,径自走到余锐身边:“你和他说什么了?”
“这是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封展一把拽住了余锐的领口,轻而易举就把身高不相上下的余锐往墙边一推,声音压得极低:“我不管你之前和他说了什么,以后你再敢刺激他一次试试看。”
“你有什么权力和我说这些?”余锐的脸憋得通红,却还是不屑地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易阳结婚是有利所图。”
拳头带着劲风狠狠砸在了余锐的侧脸上,余锐瞬间被打得嘴角出血,远处的齐韵双霎时惊呼出声:“封展!”
封展置若罔闻,一字一句的说:“我是沈易阳的合法丈夫,这样的权力够么?”
“哈哈……”余锐不顾被扯得生疼的嘴角大笑两声,“那你觉得易阳和你结婚,里面有几分真心呢?”
封展神色一凝。
“好了!”齐韵双大步向前,费了些力气才将封展拉开,一边对余锐说:“小余总也是拍卖会的负责人之一吧,警方那边说不定还要找你了解情况,易阳这边有我们守着,不劳你费心。”
余锐抬手蹭了蹭唇角,露出个苦笑:“齐阿姨,我想看易阳一眼。”
“我觉得易阳暂时不太想看到你,这么多人在这也影响他休息,先回吧。”齐韵双冷冷道,把他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余锐不情不愿地被封展的助理请走了,齐韵双离开前又给封展交代了几句,最后只剩下程巍,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盯着沈易阳,半晌才对守在旁边的陈誉航说:“好好照顾他。”
“您放心。”
封展隔着几米站在窗边,朝程巍一点头。
走廊安静得出奇,封展盯得入神,连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他之前和我说,他觉得自己变了很多。”
封展回过神来,周大明星摘了墨镜,就这么双手抱胸走到封展跟前,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自从沈阿姨走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明明很不喜欢公司的。如果没这回事,他可能就会像我一样,不管家里怎么反对,都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逼着勾心斗角。”
说到这里,周泠低着头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才把喉咙里的酸涩压下去:“抱歉啊,说得有点多了,你要不先回去吧,这里有人守着。”
封展却摇了摇头:“他没有变。”
他没有变,骨子里的倔强和骄傲都没有变。
“是,”周泠苦笑一下:“本质没变,只是被束缚住了。”
闻言,封展下意识低头去看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我知道他和你结婚对公司是件好事,但是,作为沈易阳从小到大的朋友,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幸福快乐,展哥,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不要脸了,但是,可以的话,等事情结束,希望你能够给你们彼此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权利,两个不相爱的人,是没有必要一直因为利益绑在一起的。”
封展张张口,想反驳什么,可还没说出来,护士就急匆匆地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哪位是沈易阳的家属?CT结果出来了。”
“你去吧,我和陈助理在这里守着。”
封展又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后才扔下一句:“别让他一个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