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句话,沈易阳沉默了许久,才抬头去看高处雨后绽放的玉兰花。
阳光明媚而不刺眼,盛开的白色玉兰在微风里轻轻摇晃着,看不出任何被暴雨摧残的痕迹。
“老板?”
沈易阳回过神来,将纷杂的情绪驱散出去,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车祸的资料准备好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只不过…”陈誉航迟疑片刻,组织好措辞后才试探着继续说:“这件事现在陷入了僵局,如果没有准备好的话,不用这么着急的。”
两年前,在那场大车祸过后,沈易阳刚出院就马不停蹄地开始高强度学习和工作,暗地里还要调查沈婉的事故,整个人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同样的事情如果再经历一次,好不容易才找回的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松与活泼,又要被他隐藏起来了。
“不,”沈易阳的语气非常果断地拒绝:“逃避没有用,这些事情我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先上车吧,”陈誉航上前一步拉开车门:“这些东西比较敏感,不适合带到公司,是回家还是?”
“去翡翠国际。”沈易阳轻飘飘地说道。
“好的。”
…
说是资料,其实东西并不太多,很大一部分来源于陈誉航的工作笔记。他虽然是秘书办公室的一员,但私下里基本算是沈婉的个人助理。
“我是从老板您大四那年开始,暗地里开始跟沈总工作的,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负责的工作内容也很简单,基本只是一些日常工作记录,或者是跑腿给您送东西。记录的内容每天都有,我已经整理成电子版加密发给您了,我们之前看过,没有找出有意义的线索。”
“沈总是荣安集团的唯一接班人,按理说这是个对她而言很安全的公司,但如果事实如此,她也就没有必要在暗处培养我。沈总知道自己处境危险,不仅是来自外部的,就连身边的人也不完全可信。”
沈婉身边的下属基本都在荣安工作了十几年时间,出事后也都接受过警方调查,最终被排除了嫌疑,事故也被定性为意外。
“我们查了和沈总有利益冲突的董事会成员,也查了和荣安有竞争的其他公司,虽然有怀疑对象,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证据证明这不是一场意外。”
听到这里,沈易阳唰地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看过去,险些让陈誉航以为他想起了什么,但沈易阳只是问:“都有谁?”
“当时荣安手上最大的项目是荣安建设的东城区临海高级住宅小区和度假区开发,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万风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也就是封总的公司DS。”
说到这,陈誉航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至于荣安内部竞争最大的,一个是当时还在荣安建设的余总和他身边的一些支持者,另一个是董事会的程总,程巍。”
这番话像是一盆冷水,哗啦一下从头浇下来,沈易阳的手指冰凉,盯着笔记本上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正中间的“封展”那两个字被他画了个圈,上面打着一把大叉。
事态变得极为荒谬,被列为“嫌疑犯”的这几个人,一个是他现在的合法丈夫,一个是他的亲生父亲,一个是看着他长大的疼爱他的叔叔。
无论是哪一个,都显得讽刺。
“当时我们列出的怀疑对象就这些,不过,老板您很快就又排除掉了封总。理由是,‘封展虽然讨厌,但不至于这么道德败坏’。”
“但是,”陈誉航又继续说:“在这之后不久,您就提出要和他联姻,没告诉我目的,我目前不太清楚您是想和他合作,还是想调查他。”
沈易阳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轻声道:“可能都有吧。”
话题不可避免地引到那场事故,陈誉航的语气保持着冷静,却还是有些控制不住声音中的沙哑:
“沈总那场事故的肇事方是荣安聘用的司机,在出事当天晚上因为三高被解雇,和他一起喝酒的人说他情绪非常不稳定。但因为并没有蓄意跟踪,行车记录仪也没有什么异常,他本人及家属近期也没有任何大额财产进账,又因为超速且未系安全带而当场死亡,最后还是被认定成了意外。只不过因为我的口供,警方也在调查。”
“您的那场事故,肇事方是一个酒驾超速闯红灯的男大学生,调查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并且他没有逃逸,当场就打了120,医生才能从命悬一线把你拽回来。”
沈易阳放下手中的平板,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脖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
原本下午是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的,但刚吃过午饭,陈誉航就打来电话说余锐在公司找他,沈易阳没心情换正装,就这么到了公司。
有了上次的警告,余锐没有再不请自来地进他办公室,沈易阳刚坐下,办公室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什么事?”沈易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来,实则没往余锐那边看一眼。
“我来和你对接悦和城的项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周是要和康泰那边开会的,你清楚情况吗?”
沈易阳这才瞥他一眼,实际上他们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长得并不像,不同于沈易阳外表的矜贵显眼,余锐的长相属于很普通的那一类。
不等沈易阳回答,余锐就示意秘书把资料给沈易阳,接过陈誉航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自顾自地道:“你出事前,悦和城项目的负责人换成了周嘉彦,招标会的时候他就非常严格,荣安差一点就没中标。”
“我清楚的,不就是因为余副总的那位助理讲不清楚标书吗?”沈易阳浅笑一下,看也没看那份资料:“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这个周嘉彦是出了名的要求高条件多,他现在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要烧这个项目。”
“我知道的,谢谢余副总提醒。”
余锐似乎还想说什么,示意秘书先出去,但杵在门口的陈誉航替秘书拉开了门,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易阳,我们谈谈。”
“余副总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陈誉航是我的私人助理,不用回避。”
听见这话,余锐的脸色一沉,扣上西装的一颗扣子就起身要走,走到门口时脚步突然一顿,有些生硬地回过头来:“封展的父母这两天就要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门缓缓合上,沈易阳皱着眉看向陈誉航,后者的表情空白两秒,才拿出手机仔细翻看信息,随即摇摇头:“老板,我没有接到消息。”
有关于封展父母的印象,沈易阳还停留在小时候:这一对夫妻强强联合,是出了名的著名企业家,在生意场上向来雷厉风行,听说私下里对封展这个独子的要求非常严格。
那么大企业的唯一接班人,跑去和一个同性结婚,受到祝福的可能性简直微乎及微,再者沈易阳醒了这么多天,连岳父岳母的面都没见过,封展也没主动提,这简直…
就在沈易阳难得有些乱了阵脚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封展。
沈易阳沉住气,接起来,对面传来封展依旧平缓的声音:“吃过饭了吗?”
都快三点了,这句完全就是礼貌性的开场白,沈易阳应了一声,等他的后文。
“警察局那边来消息,说车祸的事情有新线索了,你在哪里?我让人来接。”
沈易阳握着手机和陈誉航对视一眼,才说:“在公司。”
“十分钟后下楼。”
两人到了负责这件事的辖区警察局,但和他们见面的却不只是普通民警,还有位经验丰富的刑警。
这位警察姓郑,两年前负责调查沈婉的事故,但由于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证据,最后也没能立案。
尽管如此,据陈誉航所说,这位警官非常负责任,之后还和沈易阳保持着联系,很多线索也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今天叫二位过来就是想告知一声,两年前的那场车祸很大概率不是意外,局里打算尽快立案,还需要二位多多配合。”
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沈易阳有点懵,他猛一抬头,看到对方微微眯起的眼里含义颇丰的眼神,“郑警官,是刘文强又交代什么了吗?”
郑轩将两个透明的证物袋推到两人眼前,上面是一个号码的通话记录,沈易阳只扫了一眼就有了猜测,“这是……”
“这是给刘文强发短信的那个电话号码的通讯记录,两年内,这个号码只发出了两条短信,一条是两年前发给肇事司机的,内容是:她在桥上,海A00088。另一条,就是你出事前发给刘文强的,内容是:动手。这两年这个号码也只和这两个人通过话,每次都不超过三分钟,再加上刘文强的口供,基本可以确定是买凶杀人。”
沈易阳死死盯着那个车牌号,冰冷的文字像是毒蛇攀爬上来,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眼前,他却如鲠在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