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阳的脊背因为抽泣而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封展那价格不菲的西装,顾不上什么面子。
刚出院的那天,封展没有跟沈易阳一起过去,也就没有看到差点在墓碑旁边哭晕过去的他。
一直以来,沈易阳都是不爱哭的,他自认把眼泪都留在了墓园,这会儿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收不住,仿佛此刻才找到实感,意识到他生命中最后一块堡垒也轰然坍塌。
沈易阳并不指望封展做出任何反应,抓着他哭还是抱着保险箱哭对沈易阳而言没有太大区别,也没能感觉到封展僵了一瞬的身体。
而就在沈易阳险些背过气去时,一只温热的大手松开他的胳膊,缓缓落在他的后背上。
像是安抚,又更像是单纯给他顺气。
沈易阳鼻尖一酸,越发崩溃地哭起来,并没有太大抽泣的声音,只是脊背止不住地发抖。
直到那只温热的手向上移,落在沈易阳暴露在空气中光.裸白皙的一截后脖颈时,沈易阳才猛地一缩脖子抬起头。
神情就像是被揪住后颈皮抓起来的猫,刚想挣扎,封展不轻不重地开始揉捏,沈易阳登时不动了,就这么眼睫挂泪地盯着他。
封展叹了口气,就这么按着沈易阳的脖子,把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人揽进怀里,另一只手松松地在他身后圈着,依旧显得有些疏离。
“你害怕暴雨。”封展低声道,语调和早上开会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和缓了些:“下雨的时候,房间要开着灯。”
或许是因为封展的音色沉又不闷,总是有种奇特的魔力,能让沈易阳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慢慢镇定下来。
他主动拉开距离,哑声问:“每次下雨都会这样吗?”
封展略一沉吟,随即摇摇头:“我知道的只有两次。”
一次是刚结婚不久,盛夏伴随着闷热来临,暴雨总是来得突如其然,那一次封展在外地出差,因为暴雨天气航班延误,等下飞机时才收到家里阿姨的消息,说是沈易阳在房间里晕倒了。
“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就在那之后不久。”封展说着停顿下来,有些犹豫该怎么告诉沈易阳,他担心这人在得知事实后会像炸了毛的猫。
好在沈易阳并没有怎么追问,一只紧握着的左手缓缓放松,露出里面的密封袋来,喃喃道:“这是我说的那条镯子。”
碎成这样,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了。
“这是当初我姥姥去世时交给我母亲的,我刚成年的时候她就转交给了我,说玉保平安,是我们沈家的护身符。”
沈易阳虽然有一米八几,但身上带着股江南水乡的气质,哪怕戴着翡翠镯子这种偏于女性化的饰品也不违和,反倒添了股贵气,衬得人越发温润起来。
现在玉碎了,沈家长辈也都去世,先前一手创立的荣安集团被董事会的人抓在手里,沈易阳成了在风雨中被裹挟的独苗孤草,但却出人意料地坚定。
沈易阳将镯子收回盒中,关上保险箱的门,想起他肆意潇洒的人生前二十多年:“是我的错。”
他不想当什么接班人,没能守好家里的一切,自认为有疼爱他的长辈为他铺路兜底,他能永远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沈易阳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心情,再一抬眼,封展还静静地盯着他,看不透眼底的神色。
这时沈易阳才后知后觉地有些难为情,甚至开始后悔刚刚那些喃喃自语。可紧接着,封展就这样望着他的眼睛说:“不是。”
不是你的错。
窗外的雨势小了些,春雷过后就是绵长的细雨,客厅开着偏黄色温的灯,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两人相对而坐。
赵姨给沈易阳盛了碗海鲜粥,语气中有些怜爱:“天气预报说明天就放晴了,小少爷。”
沈易阳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么一句,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点头应了声:“好。”
一晚温热的粥下肚,沈易阳冰凉发麻的指尖才稍微恢复了些,他和封展一起上了楼,正要回房间,突然被封展叫住:“沈易阳。”
沈易阳脚步一顿,回过头去,见封展有些欲言又止,刚刚的拥抱还历历在目,沈易阳礼貌性地勾了勾唇角:“谢谢封总,我没事了。”
而后他不去看封展微微眯起的眼睛,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封展依旧站在那里,直到沈易阳走进主卧,他才想起什么,很轻很快地笑了一下。
一年前,当沈易阳再次对暴雨PTSD时,封展就在家里。当时的情况和今天有些类似,突然下雨时已经是深夜了,闪电劈开漆黑一片的夜空,封展蓦地睁开眼。
出于礼貌,他担心沈易阳像上次那样晕过去,本想让赵姨去送碗安神汤,结果却发现沈易阳的卧室门不像往常那样关着。
封展敲门进去的时候,沈易阳就像今天一样,缩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哭。
他似乎并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整个人都在发抖,封展只试探着伸出手,就被他紧紧抓住手腕。
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已经是深夜了。
沈易阳松开封展被他抓得皱皱巴巴的袖口,擦干脸上的泪水,仰头朝封展苍白地一笑:“我没事了,谢谢你。”
就像当时一样,封展回了房间,脱下衣服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家居服,却迟迟没有上床,而是开着灯在落地窗边坐着。
额前的碎发柔顺地垂下来,显得没那么不近人情,手中的书却迟迟没有翻下一页,深邃的目光时不时望向紧闭的房间门。
他将手表摘下放到眼镜的旁边,上面的指针指向九点、十点、十一点,手边放着一杯温水,他胜券在握地坐在那里,看不出半分急躁。
十一点半,和记忆中的一样,他的房间门被很轻地敲了一下,而后是一片安静。
封展将书随手一扣,起身去开门。
地暖还开着,并没有什么脚步声,当他拉开门的时候,门外的人显然是一惊。
眼眶因为流泪还有些泛红,那双眼睛却没有肿,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略显无力地解释道:“我睡不着。”
封展不吭声,站在门边等他的下文。
他身上还有残留的沐浴液香气,睡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有锻炼痕迹的胸口,沈易阳飞快地扫了眼就垂下眼帘,咽了口唾沫:“我…”
一年的时间猛然重叠,同样的事情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再度发生,连台词都没有变。
沈易阳刚敲一下就后悔了,没想到封展听力这么好,完全没给他反悔的时间。
而封展只是一言不发地侧过身:“进来吧。”
“刚刚联系了心理医生,他说我已经有一年没有去找过他了。”
自从那场车祸过后,沈易阳就患上了很严重的PTSD,每逢暴雨,他就会不受控制地陷入闪回的创伤记忆。
他晚上会整夜睡不着,哪怕戴上降噪耳机也会感到不安,就算是吃褪黑素或者安眠药也会吐出来。
“这一年里不可能没下过暴雨,所以我想来问问你,那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封展望着眼前的沈易阳,半晌才开口:“没有,只是你来找我了,像现在这样。”
试探着敲了一声门,紧接着就被拉开了。
那些脆弱在门开的一瞬间,在封展面前小心翼翼地掀起了一个角。
“啊?”沈易阳有些意外,“然后呢?”
封展不说话,只是朝他走了一步。
沈易阳下意识往后退,但身后就是两米二的特大床,他这么一退就撞上床沿,一屁股坐了上去,十分不解地抬头看封展。
他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换了盏柔光灯后倒显得温柔了许多,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沈易阳说:“然后我们睡了。”
原本还在发懵的沈易阳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如临大敌地想站起身来,可封展就这么和他脚尖相对地站着,一起身就又坐了回去,半天只憋出一句:“谁睡谁?”
他实在是想不到封展在床上的样子,没等到回答就把自己一张脸憋得通红,偏偏封展还理直气壮的:“沈易阳,我们是合法夫夫。”
换言之,就算真的在利益上又加了层肉.体冲动,那也无可厚非。
沈易阳刚想说什么,脑中突然闪过一瞬画面。
就是在这间房间,这张床上,他躺在封展的怀里,面对面相拥而眠,甚至主动把头往封展胸前埋,就是为了听清楚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这是他的记忆,只一闪而过,却被沈易阳捕捉到了,他甚至想起了当时的心情。
是他主动想要离封展近一些。
沈易阳登时炸了毛,不管不顾地起身推开封展,抬脚就往门的方向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睡衣的布料薄,温热的掌心仿佛贴在沈易阳的手腕,用不由拒绝的力度将他拉回去。
“开玩笑的,”封展缓缓松开手:“只是睡在一张床上。”